门开,父亲吴富有的面孔生冷,缀在上首。
但目光,在看到吴琳怀中抱着瘦小的吴琅,而两双眼睛都惊恐时,生冷柔化,带了种无奈的颓然。
继母发黑的脸有了种生的迹象,虽还是瘦,但看上去多了些人样。
吴琅还小,并不懂得这是名为回光返照的弥留,只单纯的以为,大人们说的妈妈很快就会好是真的。
他光脚爬上妈妈的床,扑入妈妈的怀里,整个小脑袋在上面蹭啊蹭:“妈妈,我好想你啊,妈妈……”
母亲的手便抬起,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着小吴琅的后背:“嗯,妈妈在的,在的……”
手伸出去,朝吴琳道:“琳琳,你来……”
吴琳愣了愣,没动。
说起来,继母待她确实不错,不曾苛责,会同她讲很多道理和规矩,却又在她有自己的想法时,力排众议站在她的这边。
她说,规矩是要知道的,你毕竟是大家闺秀,不能不知礼数和规矩,叫人笑话了去。
又说,但知道规矩就成,人啊,尤其是个女人,不能老活在规矩里,那样就不畅快不自在,知道规矩和礼数了,你想遵守就遵守,不想遵守也没事,你毕竟是大家闺秀,有你爸有我呢,谁还能说个不是真欺负了你。
那手,曾经血肉丰满,也不止一次落在她的头上,将她搂入怀中。
而此时,枯槁的手伸着,仿佛一截寒冬中的枯枝,已经熬到尽头,一点风来也能将她摇断打碎。
她知道,那只手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在她不愿意时主动靠近,再靠近,不由分说将她拉入怀中。
她其实,不讨厌那样的。
继母身上虽然没有母亲的味道,可是,有另外一种安心,有时是小吴琅身上的奶味儿,有时,是她喜欢的食物味道。
她知道,这次,只能她靠近。
于是,两个孩子便扑在母亲的怀中,母亲一边一个搂住,轻轻安抚,眼里,本来已经没什么了,突然就涌出一点泪来。
“琳琳,琅琅,”她的声音很轻,如同曾经给他们讲故事哄他们睡觉一般轻,而且因为这对名字的特殊,念来总是有种愉悦,“知道为什么给你们取这个名字吗?”
“因为你们是天底下爸爸妈妈眼中最美好的宝贝,爸爸妈妈顶顶爱你们……”
“可是,”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好像呼吸也成了一种负担,为了不喘得那么明显,她说得很轻,却又很急,好像,一切都快要来不及,“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们,我们没有解决所有问题的能力,还给你们留了一些,你们,终会长大成人,这些问题,也终要由你们自己去面对……”
“你们,要勇敢……不要怕……没有走不下去的路……妈妈永远都在的……”
面前,摆上了两只一模一样的水杯,水杯里,只有一口水的量。
“琳琳,琅琅,”母亲的声音最后说道,带着无尽的不舍,“你们都是爸爸妈妈的好孩子……这里有两杯水,你们一人喝一口吧……不管你们之中是谁……就当是命了……”
“别恨……要恨……就恨妈妈……”
两杯水,于是推到面前。
“要快……”母亲催促着,却半点急促也无,只是有种不舍,带种无尽的伤感。
吴琳和吴琅,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杯子,虽然还小,但隐约已经知道了这杯水的分量。
两个孩子都不动。
吴琅如同以前一样,在面对选择时,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拉住吴琳的衣角叫她姐姐,问她该怎么办。
他总是不喜欢做选择的,不管是一块糕点还是一杯牛奶,他总要问问姐姐的。
姐姐说是什么,就算只是同样的一杯换个位置,他也觉得那就是最好的。
他总是这样的。
吴琳低头,知道这次也还是这样。
果然,这次也是一样,吴琅的小手在父亲母亲看不见的角度轻轻拉住她的衣角,见吴琳没动,他又轻轻往下坠了坠。
而后,一个小小的声音传到她耳底:“姐姐,你别动,我都喝了……”
眼突然就大睁,泪水就在那刻充盈了眼底。
眼睛酸|胀到了极致,她不敢眨一下眼睛,只是生生忍住,因为一眨眼,泪就会掉下来。
一旦她哭了,她就输了。
她忍住了。
她回手,将小吴琅的手一把打落,而后,端起两个杯子,一仰头全部喝了下去。
杯子摔碎,母亲眼底的那滴泪终于在那瞬滚落。
吴琳体内开始升腾起一种苦痛,五脏六腑每一个血脉和细胞都像被某种东西生生钻了进去,生生绞缠,似乎要将她的每一寸血肉筋骨都撕开碾碎!
她大喊大叫,将吓傻的吴琅推开,又死命踢打将她抱在怀中的父亲。
她恨,真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