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礼制,亲王葬仪当择良日,定陵寝,停灵招魂,殓殡服吊,筹备短则数月,长则以年计。然今时定安王之葬却尤显仓促,讯至京,不过三日,武皇便下旨备仪,以定安王少年骤丧,父母俱在为由,先否了礼部选吉之提,就近择日,尔后又以帝、夫痛心过甚之言,速筹仪礼,竟欲五日而发。
安寝之地更是古怪,既不入祖陵,亦不入帝建光陵,甚至连葬入懿明太女的孝陵提议也否了,却择了一处远帝陵之地的旧建空陵。此处原是备于武贞帝所用,后来武贞帝因由废弃,便荒置在那,礼部将此处急修,以供定安王之用。
诸事仓促,却唯有一项格外重视,上特命请了悟寺、凌霄宫、庆云宫筹办法事,筹建庙宇安魂,武皇亲口下谕,令法事要办足四十九天,所耗所用,任报任取。
如此安排,不免奇怪,时人私下提及此事,议论众多。
这样的消息原是传不到皇夫耳里的,但他自那日与武皇单方绝裂后,发现自己消息为人所蔽,便不惜借宫外己家势力,建了自己的消息渠道,所用不过两日,刚巧赶上了这波言潮。
对于小女儿葬仪的种种安排,皇夫都面无表情地听着,但当他听到陛下大办法事、兴寺建庙时,却忽然大笑起来,那是真真正正的大笑,笑声震耳,足笑了有一炷香的功夫。
在笑声停歇后,是长久的沉默。
文雁心中难受,走上前将暖炉放在皇夫手中,似是感觉到手中温暖,皇夫缓缓抬起头,对他道:“扶我去庭中坐坐吧。”
“好……”文雁没来由心酸,扶着皇夫去了前庭,廊下摆好座椅,皇夫披着大氅坐下,静静看向前方。
这是他从前常坐的位置,视角很好,一抬眼,就能望到庭院里的秋千。从前总有几个小孩在那玩耍,叽叽喳喳的,伴着玉鸣金谣,吵得宫殿满当当的。
可那是很久的从前了。现在院里空空荡荡,什么声音也没有,一抹残雪蜷缩在角落,连声哀鸣也发不出。
好静啊。
太静了。
皇夫慢慢抬起眼,视线很容易就阻到宫墙上。
他忽然启唇,很慢很慢地说出一句话:“这是我第二次参加孩子的丧事。”
“文雁,我该穿什么去?”
身后的老仆立刻就流下泪来。
微小的啜泣声在身后绵延,然皇夫却没有泪意,他仍旧望着高墙。
这宫墙从来都是这么高,这么长,投下的阴影如绵延不绝的暗河,侵蚀着他,淹没着他,他一生都无法逃脱。
他开始思考自己为何踏入这高墙。
应是为了情的。当初他也算少有佳名的公子,虽说不是想嫁谁就嫁谁,但总是能挑的。那年的太女二字并不算好,无权无金,空有个名头,各方都不看好。那他为什么选?
嫁给一个处境岌危的箭靶,跟着她的脚步,踏入东宫,踏入宫门,踏入权力争夺的漩涡之中,从此不得快意。他总是有所求的吧?
有的。
有所求,就要有付出。他不是个矫情的人,他懂得这个道理,他想要,所以他竭力去付。
家族的助力,东宫时替饮的毒酒,入宫后的殚精竭虑,对刁难刻薄的忍耐容让,对她所言所行极力让步,二十年的理解陪伴,数千日夜的照顾体贴,全心全意的给予,毫无保留的心。
付出了这么多,只为跟宫中众多男人分享一个薄情的妻子。
可不可笑啊?
低头看看自己吧,一双陈伤难愈的腿,一头黯白如雪的发,一幅支离破碎的身心,这便是你错付错信的代价。
“回去吧,”皇夫喃喃道,“回去吧……”
文雁闻声飞快擦了脸,将他扶起,慢慢走回了殿中。到了内殿,皇夫也不言语,只坐在窗边的椅上,伸手推开了雕兰木窗。
这几年他常如此望着窗外,文雁见惯了也不去阻拦,只命人多搬了炭火来。皇夫散了诸人,一个人独处,手里笼着桌上的茶。
他静静坐在椅上,侧着脸,眼睛直愣愣看向窗外,那一方天空暗沉沉的,却比周身所有都要亮,随着目光久视,那一方天空也越来越近,渐渐竟挣脱了灰褐窗框的束缚,向着视野之外无限蔓延,他的眼中被那愈近的天空而震撼,在那辽远的颜色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广阔,他忽然觉得身躯都轻了起来。
一声瓷器坠地刺耳之鸣兀地响起,碎片砸在宫砖上,令皇夫刹那回神,缓缓扭头朝门口望去。
内殿的门外,风依云满面惊恐站在那,手里的药碗混着药汤洒落一地。
怎么了?皇夫想着,还没问出口,便见风依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手颤抖着伸向前,像是想稳住对方的情绪,两腿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前挪动,“别……别……”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皇夫低眸下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抽下了发簪,尖端沾有红痕,他朝左一望,发现左腕上有道血口,此时才觉出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