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沐月山行宫当日,武皇便邀皇夫将此处得意景致转了一遍,皇夫未拒,跟随着一道观览。
应是心情舒畅,武皇面色也好了许多,踱步于奇石之间侃侃而谈,面上笑意轻快,竟将素日假面抛了去。
皇夫于旁静静听着,并不多言,只是偶有点头应声。
至于温泉清池,更是荣光焕发。武皇与皇夫着薄衫于主宫池蒸浴,武皇笑道:“此处你以为如何?”
皇夫道:“此处华彩熠熠,亦是群仙洞府难相及。”
武皇笑道:“南玉敷衍朕。”
皇夫垂眸,随口道:“沸玉跃流光,冽水镜含天。雾暖催花盛,误以东春来。”
“哈哈,”武皇果然笑意盈盈,“就算知你是有意吹捧,朕偏不觉恼,心反甚喜。”
皇夫轻轻嗯了一声,抬手理了理鬓发,余光瞥到不远处一垂首听候的宫人身上,停留了片刻。
沐芳山行宫处,除各任事内官外,其余宫人内侍一律着深绿宫袍装,以作区别。
自一片深绿影中,独有一宫人尤为显目。这深绿衣袍极为衬他,旁人穿着平平,他反而给这颜色衬得肤白貌美,虽垂首着奴服,亦不能掩姿色。
若细细瞧去,更是眉目温秀,气若南竹,不是那裴自清又是哪个?
他从前于栖梧宫待过几年,虽是日日在膳房做事,不常露面,但皇夫岂能不识得?然此时此刻,擦面而过,皇夫却似不曾见过一般,淡淡然而去,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予。
这个本该死于大火的人今日站在这里,竟没有一个发觉异样。
龙驾渐渐远去,道旁执手行礼的宫人们也稍松口气,预备各忙各差。一个管事模样的行宫内侍直起身,对身旁人稍作安排后,转而对裴自清道:“李澄,你随我来。”
裴自清躬身作揖,道:“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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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水滑,雾暖良宵,在行宫不过才三日,武皇神貌便大不一样,不仅精神奕奕,举止也不似京中那般肃肃,谈笑占了多数。
此行本是为了皇夫调养,但因着旁的缘由,宫内各世家郎君、皇女生父、朝臣之子也不能撇下,武皇点了位重的几个也带了来,不至叫人议论。
尽管此次也有旁的君侍陪行,武皇却一次也未召见,三日间吃穿行皆与皇夫一处,似全然忘了旁人,纵有人来请,也不过叫他们自赏。
皇夫态度不咸不淡,倒也挑不出毛病,二人相处也算和谐。武皇一直关心他的身体,常有关切,更是多次着人精心照顾,也不知是不是沐月山这温泉起了效果,这几日皇夫确实不咳血了,只是脸色仍是有点苍白,泡在水里也不见增色。
这日帝与夫用膳后,武皇知会了一声,便去几个位重郎君处露了个面,回来时,却见皇夫愣愣地坐在原处,竟大半日未挪动。
武皇疑惑,只恐他又有不适,忙问及原因,皇夫却只说无事。
似意识到了什么,武皇怔了片刻,随即难抑喜悦地追问:“你……南玉你是不是不高兴了?你说啊,你告诉朕,你这样子,是不是对朕去看别人不高兴了?”
她激动追问,皇夫拗不过,避不开,只好扭过头,有点迟疑地开口:“臣……有一点不悦。”
这一句话哄得武皇心情大悦,当夜未眠。她哪能放过他一点点修好的机会,不过三日后,觉得面子上说得过去了,武皇便寻了个借口,让那些郎君统统回京去了。
此后几天,皇夫与武皇明显温情不少。
一日傍晚,皇夫正在殿中调香解闷,武皇见了上前问几句,皇夫居然邀她同坐,一道制香,话语间讨论和睦,淡香袅袅,眉眼如画,恍惚间她竟觉得回到了旧年二人谈香时候,心肠不禁软了下来,此时休说看事百般好,连带着这香的名字烟岚云岫,在她的心中都显得温情脉脉。
原以为此后与皇夫离心陌路,不成想百转千回,今也能复几分往昔模样,武皇如何不喜。
她虽是帝王,做事果绝,却也不是断了人情的,夜深人静之时,她也会思念那个温柔贤静的皇夫。只是当初他太过冷漠,而自己又放不下架子,如此蹉跎了数年,已是懊悔。
虽有佳木替梧桐,暂解愁情,终是不及。
而今他愿释意修好,她自然求之不得。一时间宠极爱极,皇夫无什么求的,武皇便主动送。无论什么器物,凡皇夫多看一眼的,第二日必成倍出现在他的房中。
皇夫对此不迎不拒,武皇也乐得他如此,如此持续了几日。这天武皇散步归来,见皇夫弄了不少莲子草膏摆在梳妆台前,披头散发地呆坐在那发愣。
自二人关系缓和后,皇夫少有此态,是而武皇疑道:“南玉,做什么呢?”
皇夫头也不回,只有些愣愣地看着镜子,道:“臣在想,要不要把这头白发染黑。”
武皇面色大霁,走上前轻按住他的肩膀,柔声道:“虽说你银发也出挑,但总少些精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