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三更天,一弯弦月遥悬天际,浅淡月华入雾,云拂鬓影,衣角吹寒,只是掠至颊侧时,不若春季般,夹杂些许薄冷。
耳畔蛙虫喧嚷,原是只她一人清影,此刻相伴,倒显得不那样孤寂了。影子瘦狭,自庭心剥离,直覆在生了些许湿绿青苔的石阶上,再越过它,倒折在朴旧的门棱。
周边有翠叶随风微颤,却更衬得她于此间定如磐柱。高逐晓蓦然回首,凝望片刻,后又抬手理了理衣衫袖口,再转过头来,唯余院落清辉万点,余凉盈庭。
那个黑黯的雨夜里,有太多未及细思揣摩的,在剑隐山脚养伤这段日子,她心上总不甚平静。文远扬之死,坚定了她此后的道路,只是单凭一己之利独挑大徵全宗,更无须谈其后有当今朝廷为之撑腰,艰险自不必说。由是,她此行再上路,无论为公心或私绪,皆免不得重回尧天阁一趟。
思及此,她的嘴角不觉漾出抹苦笑。
只不过短短数月,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人世沧桑变幻,从不止息。忆往昔荣耀如剑隐山庄,再比之三足其一之即皋门,纵再多煌烁,如今亦不过一抔黄土。下一个轮到谁,没有人知道。
如此沿着山路行了个把时辰,天光早已大亮开来,红日初升,自山腰跃现,有几束橘红光芒穿林过隙,洒落到她的脸颊上,映得她的瞳眸灼烫而清澈。
彼时,山间寥无人烟,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却直是又行了数里,才遇见两三茶摊铺子。
此处确已距珞城不远,有些采药人要赶着时辰往山上去,故而人迹也渐热络些,虽不至熙攘,却也不似此前那般寥落孤清了。
远远地就瞧见袅袅白烟自那墨蓝色的布篷下缓缓逸散,飘荡在空气里,冰冷地入了味,她的鼻翼倏然一动,嗅到那股绵软的鲜香,不觉吞了口水,脚下步子也匆急起来。
那老板瞧来而立,额上因着炊烟而生出些许汗,混杂着点点油渍,可一双手臂精壮有力,手中握铲动作娴熟,正前后翻撬两块金灿灿的豆皮。豆皮躺在清油之中,嗞嗞冒着水泡,叫人见了垂涎不止。
“老板,来两块豆皮,一碗豆浆。”她说道。
“得嘞,十二文钱,您这边稍坐。”
那老板面不改色,都未抬头看过她一眼,心里盘算却十分清楚。只是待她交了银钱,走到小桌旁坐下时,才见着那老板不是个愣头生火算计的。每隔片刻,他总要抬眸来,往西面那条羊肠小道探去。
更让她觉得疑惑的,坐在她旁侧的食客,竟也是不约而同地往那处看去,好像那面有什么惊天大事一般。只是,她扬首去瞧,也没觉得同别处有何不同,不过是来往的人较方才似多了许多。
“时辰要到了吧?”
“……许还得一刻钟,这豆皮刚上来没吃两口呢,你心里便这么惦记着人家,不然到时候也上去露两手,叫兄弟们都掌掌眼!”
“去你的!你怎的不上去露两手,说得好像你不想见一样……”
“嘿,我又没说我不想见,这在座说不想见的,都不是男人!”
高逐晓在等饭食时,身旁坐着几个年青男子,有两个衣着普通的,瞧着身上的褂子都经了多遍浆洗,颜色旧了许多。另有一个着锦缎绣文圆领衫,正是方才问时辰那个。
听着他们所言,那老板似也急燎不少,抬头的频次亦更高了。又等了一会儿,他才将几块豆皮盛到圆碟里,高逐晓的目光一动不动盯着,霎时眼口脑心里全是这焦香的物块。见着那老板走到跟前,还余数步时,她便撑了身子要起身去接,可老板却忽的拐了弯,将那碟豆皮端到她右面那桌去了。
“老板……”她出声道,想要问问还得多久才做成。
恰在此刻,忽闻耳际震耳欲聋的声响,自那羊肠小道的尽头传来。
“咚锵,咚咚锵,低的咙咚锵……”
那敲锣打鼓的阵仗,直要把人的心给震碎了。她皱了皱眉,回首去瞧,却见不知何时,小道上已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驾马骑骡的,有搬着木凳垫脚的,有抱着小孩子的,亦有上了年岁的垂髫老者,赶集似的全都聚在那小道上,推搡来回,将两旁的柳枝撞得纷乱无比。
虽心上生疑,可腹内空得厉害,还是打算先解决了眼下的问题,再论其他。
可当高逐晓再扭头过来时,眼前的景象,恍惚叫她以为,是方才骤然刮来一阵龙卷风,将人一个不落地卷走了。桌上碗碟还落落搁着,但桌边食客却走得干干净净,她往厨灶布篷处望去,嘴角不禁抽搐,两眼一黑。
老板人呢?!
她付过钱的!
这下子,她再也坐不住,起身往西面小道走去,倒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叫人一个个神魂颠倒地凑去瞧热闹。
道上观者众多,若是直接这么硬挤,怕是要挤到猴年马月,到时候她没被吊死,先要被饿死了。
这般,她脚下聚气,横御穿行于疏柳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