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回首,高逐晓看见宋千山被强万钧拦于身后,似在朝她拼命地摇头,刀法使得凌乱不堪,真是没出息。
刀刃贯破长风,发出刺耳的锐鸣,高逐晓闭上眼睛,暗啐自己同样无甚出息。只是等了许久,都未能等到意想之中那刹那的冰凉,她蹙眉凝眸,往后看去,这才发觉弯刀之刃竟堪堪停在颈项斜上半寸,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快……走……我、我快要……撑不住了……”曲静幽似极力要往后撤手,却受药力所限,须得忍受极大的痛苦才能维持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
“曲老前辈!”
高逐晓见此情状,挣扎着自地上勉强站起来,凝眸望着他。
“快、走啊——”曲静幽艰难地说道,他的五官紧拧做一团,面目显得极为狰狞,忽而仰天高啸,拼尽浑身力气将手中弯刀猛地掷出,正中一大徵武士的胸膛,那人登时吐血身亡。
宋千山见状,稍有分心,左胸便叫强万钧宽掌叩上,生生受了一掌醇厚真气,顿觉心脏似被千钧大石砸中,喉间血涌猩甜。可亦是借此时机,他不退反进,金错刀倏然而至,正直直扎在强万钧叩于他胸前的那只手上。
强万钧吃痛已极,吼叫着往后跳脚退却,宋千山遽然拔刀聚气,往曲静幽身旁疾奔而去。
“师父!”宋千山扶住曲静幽,声音哽咽,“徒儿不孝……”
“我这就带您走!”
曲静幽面颊苍白如纸,立于原地,费力摇了摇头,忽而身躯一震,化手为刀,便要朝身侧的宋千山砍去。可似又被宋千山惊诧的眸光所刺痛,他的手臂陡然僵硬地往上弯折,指节直劲如枯干,反往自己怀里探去,取出一面铜镜。
“此乃……太虚宝镜……你、带着、弟子……”
“走……”
宋千山颤抖着接过太虚镜,只觉喉头凝噎,说不出话来,故拼命地摇头。
彼时,他深陷裹尸岭,本只就死一种结局,可曲静幽救他、传他一身武艺,待他如若亲子、恩同再造。这些年虽有龃龉之处,亦于此间生出许多嫌隙,但临然到了,万重磋磨过尽,他从不曾忘记这份深恩。
一日为师,他便终身是他的徒弟。
可时间已然来不及了。只见强万钧的手甫一草草包好,便咬牙切齿地朝他三人所在处猛冲过来,如同一头愤怒的公牛,粗壮臂膀大开如网,似要将他们俱罗入其中,再缓缓收紧,一点一点地掐碎掉。
“我要、撑不住了……走、啊!”
曲静幽的身体因着两股力量相互碰撞,扭曲成怪异的形状,他努力地想要在意识仍旧清醒之时推开宋千山,可宋千山却死死攥住他的手臂,要拉他一起走。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眸似天光入夜般渐悄暗去,黑漆漆又如潮水上涌,就要吞噬一切,重新陷入辽远的空洞。
“好……”
他忽地不再挣扎,随宋千山往前走去。如此,宋千山望着身前身负重伤、仍持剑拼死开道的高逐晓,亦紧了步子往前走去。
“阿迎!我们快——”
“噗嗤——”
…… ……
“……”
高逐晓听见宋千山的呼唤,剑气扫倒一排缇骑,身子因此有些不稳,略略定身回眸望去。只是那回首一瞬,两行泪便倏然叠覆了从前的痕迹,顺流直下滴落在地,与满池的殷红溶为一体。唯一不同的是,在那流淌不息的红河里,多了条支流,源自曲静幽的心房。
宋千山没有说话,亦没有流泪,只是默默地看着身侧之人胸上饮刀,微笑着往下瘫倒,似是朵为风所折的莲,终于耐不住霜雪摧折,落入泥泞之中沉沉睡去。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他手上持着曲静幽亲手为他打制的那把金错刀,搀扶师父往前赶去。
一切本没有什么错。
他蹲下身子,静静地垂眸看着曲静幽的脸,像李元兆生前那般,伸出手来,轻轻地拭去他眼角那滴苍老而浑浊的泪。
只是他的手颤抖得太厉害,使得泪珠中道崩殂,化成冰泉,细洒在那块荒老却并不贫瘠的土地上。
身周太过凌乱,但谁都不能打破他此刻的宁静。
尤其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