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撕心裂肺的苦楚,不愿触碰的恐惧,进退无路的死局,那个唯一不能逃避的人是自己。
楚见殊脸上有血污和硝烟,她用长刀撑住身体,脊背依旧挺得很直:“你在映魂湖都见了。”
林藏樾一时说不出话来,用力点点头。
楚见殊露出宽慰的神色:“这一路你把我寻回来,不枉本帅在此处等了这上千春秋。”
这埋藏了千年的恩怨因果,总有要被揭于世间的一日。浑身是伤的将军在这片雪原里困了千年,也总要有一个结局。
林藏樾:“你怨么?”
楚见殊惊讶道:“我就是你啊。”
林藏樾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回答了自己:“怨过。”
楚见殊似乎早已料到这个回答,云淡风轻地问道:“那现在呢?”
风撕碎雪絮,林藏樾沉默了许久,她踩着被血染透的白雪走到楚见殊面前,将手覆在她握刀的手上,沙哑问道:“将军,你都听到了,我们并非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嗯,我知道,你也一早便知道了。”
“你会怎么选?”
楚见殊的眼睛很亮,她的眼睛蓄起清亮的泪光,看着林藏樾像在看天边即将穿云破晓的第一束日光:“孟婆,我们会走出这片雪原。”
她抬头看着漫天飞雪,终于释然:“从此以后,便是入梦的风雪再大,亦不能再动摇心志分毫。”
林藏樾的杏眸里划出一行滚烫。
她与楚见殊四目相对,而后同时笑了起来,笑声响彻依旧肆虐的风雪,直冲山林云霄,终于把这片雪原化作疏阔天地。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添了许多急躁:“林藏樾,这本就是是天道欠你的,去拿回来。”
“是啊,本是欠我的,该拿回来。”林藏樾转过身的时候,楚见殊已经消失不见,她独立于茫茫雪原间,却唯余一身磊落与坚毅,“但不是走你指的那条路。”
麒麟撞碎结界,朝林藏樾冲过来。蠃鱼造出的赤雾里,林藏樾猛地睁开眼睛,瞳仁里的猩红褪得干干净净。
她一把拽回试图挡在自己面前的麒麟,干脆利落地将它封回腕间墨玉,随后把长刀负于身后,双手掌心凝出没有半分乌色的刺目明光,双脚慢慢离地。
聚尸蠃鱼被反噬得血肉开裂,他的脸变得扭曲极了,伸手指着悬于半空的林藏樾,奄奄一息:“你……你竟然……”
“我夫寒昭烬将你封入负苍黑海,本以为你能悔悟,或有一线生机。可如今你不惜用性命相拼,将自己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林藏樾双臂向两侧画出弧形,终交错合于胸前,神力凝成一把刀,她周身的明光愈来愈强,良久,轻叹一声,“罢了。”
汹涌的负苍黑海海面腾起一声巨响,鸳鸯哀鸣声中,海水被炸出数百尺高的墙,水中夹杂着无数鱼骨与腐肉,被抛上空中,随海水落回黑海,最后冲散,再无法聚而成形。
林藏樾的身形在海水落尽时出现,轮回神力铺成金光栈道,从海中央指向负苍山。她没有再多看脚下的黑海一眼,洁白丝履踏在神道上,大步流星地向负苍山走去。
看起来并不遥远的路,林藏樾却整整走了近两个时辰。
等她踏上山底黑石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魔界没有星月,连像地府那样模糊的月影也没有,高耸庞大的负苍山矗立在面前,青黑山石叠成可怖的压迫感,垂直向下。
面前是一段路不见路、阶不成阶的山坡,尽头便是山门,偶有残破苍白的光团散落在地,让这里不至于全然黑暗。黑海在后,与青山一起掀起冷风,吹过林藏樾坚毅的神情。
她拿稳长刀,朝山门走去。
这里静极了,仿佛已经万年不曾有人神鬼怪的踪迹,山石湿滑,寒凉拔地而起。
林藏樾想过负苍山可能有的无数凶险,可当她走到紧闭的山门前时,眼前的景象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山门前有张破旧洁净的长条木桌,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三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
一团光团适时地被风吹过来,照着药气沉默氤氲盘绕。如同在山门前专程等了林藏樾许久,又像有谁特意为某位故人刚刚斟好的接风苦茶。
林藏樾停下脚步,不再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