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一个人的心术,藏在眼睛里。
杨潆深刻体会了这句俗话的含义。
明明马超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但透过他的目光,只感觉后脊毛骨悚然。
隐得再深,也无法掩去那种不消接触,就知道极度不好相与的气场。
两两相望,针尖对麦芒。马超亦从脚到头,将杨潆审视了一番。
她没有撒谎。因为全身上下,无不透露着劫后余生的苦难模样。
脑袋顶,人为剃掉的发际线很高。新生短绒杂乱盖在前额,像被狗啃过。甚至连眉毛都没有。
长时间饥荒,身体又瘦又薄。皮肤黢黑似炭球,但颈间乍然泄出的一抹白,暗示着应为日光过度照灼。
更离奇的,脸颊,脖子,手背,每处裸露皆有红疹分布。说话声音嘶哑,嗓子仿佛公鸭。
这么明显的过敏症状,结合对中原人体质普遍的了解,推测是饮了牛乳的缘故。而且很明显,还有喝。
这个中原贵女,在藏拙。
马超有些嫌恶。关东人都是自作聪明,却阴着搞地域歧视的一丘之貉。
庞德也同样感受到了冒犯。
丑成这般,难怪需要乔装。于是毫不怜香惜玉地回敬:“女郎来自京畿重地,难道没有告诉王子,三辅那边儿的情况?”
杨潆暗呼一声不妙。
催他们走,明明只是想解祸。却反而被误解,又往身上招来了火!
“实不相瞒,小女子头部受创,除了姓甚名谁,一概不记得了。然——”杨潆半真半假地说完,另起话灶,“汉匈素来互有胜负,如今将军既能被派,江山肯定依旧稳固,对吧?”
她故意把“吧”字拉得长些,配合探寻的表情,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水波之下,暗流涌动。
庞德哑口无言,这才恍惚想起,不能当众打上司的脸。
携带戊己校尉虎符,原本只是为了行走方便,过玉门都护时顺畅些。
可到了关隘才发现,方圆十里早已人去楼空。河西五郡斗得不可开交,春风不度的玉门,明显已被放弃掉。
关键地方没发挥,却在车师后国,歪打正着撞上事。闲置的虎符,就这么派上了用场。
马超摇身一变成了耿异,他还能说什么?
乌恰尔见人欲言又止,也不安地求证:“将军,江山依旧稳固,对吧?”
庞德轻咳一声,梗着脖子点了头。
乌恰尔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平安落地。
如此有益的靠山,定要好好笼络!
月出东山,乌恰尔望着天边将沉的暮色:“马上就要黑了,夜路难行,诸位将军何不卸下疲顿,明日再走?”
马超招了招手,马岱立即屁颠地凑近。俩人弯腰私语,不知在密谋什么。
少焉,马岱才抬起眼,桀骜地说:“歇宿可以,不过王子几番作留,热忱似乎过了头。为免有诈,进城是不可能的。”
这样重的防心,在乌恰尔眼里恰是行家里手,能略的显露。
“哈哈,好客是车师传统,多呆些时日,便习惯了。今朝过节,绿洲通宵达旦都有庆颂。将军大可安营。”
胡杨深处,溪流两岸,篝火很快燃了起来。
鲜艳服饰的百姓,不分男女老幼,皆手拉手,围着火堆转圈儿。有人放声高唱,有人手脚并舞,声线动听,四肢活络,俨然一方能歌善跳的国度。
汉地来的大家,也被殷勤的百姓邀上了舞台。
迈左脚,往右扭,迈右脚,往左扭,杨潆同手同脚试了片刻,才感慨天赋这个东西,真的不是努力就能弥补的。
杨潆力所不及,笑着借口如厕,抽身离开了繁闹之地。
篝火中央,有人红柳烤鱼,有人土里煨鸡。烧到旺处,时不时迸溅出几团火星。一阵儿哔啵作响,孩童欢声笑语。
夜幕低垂,天上布满了繁星。
坐在这样温暖又辽阔的苍穹下,乌恰尔多吃了几杯酒,眼泪幽幽沾了衣襟。
父王从北边祝祷回营,听他说及远来的汉将叫耿异,明显大吃一惊。
原来,来自扶风茂陵的耿家,与车师有着千丝万缕、解不开的一段前情。
一百多年前,正是这个家族的先祖耿秉,率军打败了当时北属的他们,将天山一带并入中原版图。
年轻时的父王,不满纳贡,也曾做过激烈的抵抗。直到后来下属叛变,连王位都被篡了,百骑亡入乌孙求援而不得的时候,才如醍醐灌顶,大梦初醒。
绝地之下,是汉庭重新的接纳,帮助后部复国,获得了新生。
父王垂垂老矣,说到当年的情况,依旧唏嘘不已。
还命他定要好好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夹缝里的蕞尔小国,为了不被灭亡,只能一直骑墙。反复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