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橙说完那句话,路荡脸上原本散漫的笑容渐渐收敛了。
“我为什么要笑?”
他好似在回味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细节,连桌边缘细小的裂痕这种细枝末节的点也没放过。汩汩血水溅满了整张桌子,那一刀干净且利落,带着对金钱的无上崇拜,盲目追恨使他欲壑难填的罪人。
罪人是谁?罪人路单山,他的赌鬼父亲。
路荡的眼睛倏然间眯起来了,隐隐有压迫感在四周流窜。仿佛刚才善意温驯的作态都是经过高温炮制的短暂定型,待到手持乌铁锤的人浇上一捧冰冷的雪水,又被打回原样一样。
辛橙能感觉到他心底的抗拒,可她全然没有惧色。
正值初春,上午八九点钟的光景,日头很明,昨儿下了一夜小雨,碧空如洗。
路边随处可见积水滩,这座城市的排水系统依旧十年如一日的差劲。积水滩中倒印着矮旧的楼宇,小草叶上滴落的露水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涟漪。
面馆里零零散散坐着些食客,都是些附近的居民,周末又是大清早,年轻孩子少见。
辛橙径直迎上他的目光,毫无退惧之意,她眉眼冷凝,眼珠漆黑,双手规规矩矩摆在大腿之上,姿态拘谨中略微透着防备。
防备谁?防备他么,路荡觉得逗趣。
面对质疑,他并没有直接说明那天晚上他举止反常的原因,而是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
可很不幸,里面空了。
路荡下颚微绷,手指稍微使了点劲,那烟盒就瘪了。
随手一抛,那只浅白色的利群烟盒就不偏不倚的落入到距离他好几米开外的垃圾桶中。
看完他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辛橙默默想他应该是很会玩篮球的那类人。
因为廖禹也喜欢从教室前门往后扔空的矿泉水瓶。廖禹他球技不错,也曾代表过学校参加大市的篮球比赛,得过奖,可即便如此他也做不到百发百中,更何况塑料水瓶的重量远远大于空荡荡的烟盒。
不像眼前的人,他似乎玩篮球很厉害,至少比廖禹厉害。辛橙不懂篮球,可依旧还是会这么想。
“嗯,你为什么要笑。”辛橙目光流转,又问了一遍。
她迫切想知道答案,如若不然,今后一定会后悔。心里一直有个声音这样对她说。
路荡看向她,试图从她眼中看出一星半点执着的缘由,可是徒劳。
“没什么原因,我想笑,就笑。”
他语气淡漠,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似乎不打算多提。
辛橙的表情刹那间变得严肃,又像是解脱:“所以,你知道?”
“知道什么?”路荡掀起眼皮,慢悠悠地反问她。
辛橙再度有些失语:“...你不知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陷入停驻,她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目光对上,在他眼中,不像是有隐瞒的痕迹。
路荡轻笑两声,觉得她莫名其妙:“我知道什么?”
回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难掩兴奋和后快,俊俏得惑人的脸上透出点点嗜血的滋味:
“我只知道他被砍了手,报应不爽,是活该。而我心里边觉得高兴,觉得大快人心,觉得罪有应得。”
他每说一个词,辛橙眉心中央的壑就愈深几分,心也跟着一寸寸冷下去。
果然,他不知道。
而那个人,也不会叫他知道。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很清楚明了,辛橙也不再继续那个话题了,而是握紧了装有大麦茶的茶杯,用极低的嗓音喃喃问道:“嗯,为什么?”
“你为什么觉得大快人心?”
她的整张脸上,眼睛是最动人的,标准的杏仁眼,双眼皮明显,瞳仁乌黑又清澈,贯是波澜不惊的,尤其是当直直看向某个人的时候,会让人有种在看寒潭静湖的错觉。
辛橙的脸也很小,脖子细且长直,却又不是标准意义上的瓜子脸,下巴没有那么长,但是比例好,而显得很生动。
但这也仅限于笑起来,不笑的时候,显得很一板一眼,像是雕刻师的作品。
辛橙的眉眼,比较像她爸。
“为什么?”路荡笑了笑,有够轻狂懒散的。
像是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他语带厌弃地一字一顿道:“因为那个被砍断了手指的家伙,那个抛妻弃子的牲口,是我父亲。”
“而我,是他儿子。”
“这下你明白了么?”
他语气中透着极致的嘲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口。
道听途说的内容在此刻得到验证,像是悬而未解的难题终于得到了官方的盖章。
辛橙突然有种解脱感,但随着解脱感而来的,是面临着更深的渊薮。
短暂的静默,她浅浅的完一场深呼吸,“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