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你爹?”
你哼哧哼哧地拖着紧裹草帘的尸体,充满怀疑地看向旁边的少年。
从草帘中隐约浮现的灰白发色,你觉得少年更像是这个失去了生息的人类的孙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老道常年醉酒,一发酒疯就虐打徒弟,但若不是他在那场饥荒里抢回了被当做四脚羊贩卖的自己,恐怕他也活不到今日。
可在老道眼里,他又算是什么呢?
或许——只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酒葫芦。
“给我滚去打酒”
老道在破庙的草席上发着酒疯,四处打砸,穿着破裳烂衣的小小少年,低着头,站在神台的阴影里沉默不语。
“师傅,少喝些吧,自从被观主赶出道观,您便一蹶不振,日日沉溺欢场”
“你……就连你这竖子也看不起我!”
老道大着舌头嚷嚷道,他拾起一块碎瓷向少年掷去。
温热的液体从少年的额头蜿蜒而下,逐渐流淌到少年低垂的眼睫,他的视野变得赤红。
他矗立在原地,捂着额头,沉默着蹲下来。任由老道酿跄着脚步走出破庙,去发下一场酒疯。
那天晚上,老道没有回来,他对此习以为常,直到第二天清晨,他在围观人群的缝隙里,看见了一只破旧的,熟悉的,缠着红绸的酒葫芦。
“这不是城南破庙中日日发酒疯的老道吗?”
“真是可怜啊”
“在哪里发酒疯不好?偏偏跌进了这半丈深的沟渠里”
“我记得他身边还跟着个七八岁的乞儿”
“这下好了,恐怕那乞儿也活不下去了”
老道死了。
没人会打他了。
没人会强迫他去大街上偷盗钱财了。
没人会在寒风呼啸里将他踢到雪地里了。
没人会把他的脸摁进灼烧的火碳里了。
也没人会——在饥肠辘辘的他面前,扔下一个脏污的冷硬馒头了。
真好啊!
真好!
少年发出低沉的笑声,任由咸涩的液体从脸颊缓缓淌下。
他捡起路边被人丢弃的破旧草帘,为老道收尸。
年幼的他,没办法在这样的世道依靠自己活下去,跟随老道流浪多年,这是他早已知晓的道理。于是他跪在路边,看着行人从他身前如同游鱼般匆匆走过。
他需要寻找一棵大树,暂时生活中它的庇护下,至少,在他真正长大之前。
大自然就是这样的不是吗,为了提高存活概率,年幼的动物总是需要依附于年富力强的成年个体。
然后——他在人群里看到了格格不入的你。
发髻里的白玉,身上轻软的彩绸,无一不在彰示着你出身富贵。
活泼的动作,灵巧的双眼,细腻的柔荑,这似乎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
还有比这更值得依附的对象吗?他低下头,遮掩住嘴角的笑意。
于是他拉住了你雪白的裙角。
“姐姐,你买了我吧,我很会干活的”
“求求你,买了我吧”
仙界。
如同无数个往日那样,鹤发童颜的月老坐在神殿里,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那成千上万、相互勾绕的红线。
突然,他混浊的眼神看向某处缠在一起的死结。
原来是两根本不应该交汇的红线,莫名缠绕在一起。
他挠了挠头顶稀疏的白发。
不应该啊。
真是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