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时辰,她终于系上最后一个结。
“不后悔。”
陈浮确目光倏地如斜阳沉落,暗了下去。
他紧拧的眉头登时加深了几分:“那小孩离你近在咫尺,伸出双手,定能救下。可你畏缩不前,冷眼旁观,置他于死地而不顾。若是当真血溅当场,我不信你就真的不后悔!”
“若是救下,他侥幸捡回性命,我凭此赢得声誉,自然两全其美。可若是没救下呢?人命如蝼蚁,于我于他无非三种结果。他死我生,我死他生,或者两人皆难逃一死。我与他素未相识,又何苦以命涉险?”谈怀玉静静凝视着他,眼神毫不躲闪。“若他丧命于此,我会愧疚,我会去寺庙为他求安稳来生,会帮忙替他安顿好家中后事,但我不会后悔。”
陈浮确还当她病了脑子不好使,没想到她清醒着呢。那稚子不过五岁,在危机一刻,谈怀玉下意识竟是去分析其中利弊而并不是设法营救。
这与他记忆中的谈怀玉完全不同。
他凝滞几息,又道:“你就这么怕死?”
“陈世子,下元那夜湖边所言非虚。”谈怀玉沉默片刻,不卑不亢道,“贪生怕死,趋利避害,人之本能。这不卑鄙,也不歹毒。”
柔滑的手绢在浸水后变得生硬,陈浮确用力握紧包扎好的伤口,如此好让冰冷陌生的手帕带上一丝热意。
她说她无意克服,那他可暗中推波助澜;
她说她毫无决心,那他可助她追寻热爱;
可她又说她贪生怕死,趋利避害。没错,这是人之本能,他改变不了。
原来这才是谈怀玉吗?
淡漠无情,心如木石。
陈浮确紧咬牙关,缓缓吐出几字:“冷心冷面,我真是错看你了。”
“没错。”晨光落进谈怀玉眸子,但眼底幽深不变,“我本就如此。”
“你可真是实诚,半分不向我隐瞒。”陈浮确冷笑一声,生生压下喉中讽刺,默了半晌,脚踝处似被一毛茸茸的活物亲昵地蹭着。定睛一看,是一只幼犬。
心中郁结之气莫名其妙消散了些。
他俯身顺了顺它柔软的短毛,把它抱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许是它嗅到世子身上的血腥味。”谈怀玉后退半步,眉眼微闪。“陈世子还是将这鬣狗驱走吧。若是不留神咬了人,恐会危及性命。”
“谈怀玉,你也是有趣。”陈浮确眼神愈加复杂,“刚刚才是真真切切危及他人性命之际,此刻却视一只乖顺幼犬为危险。”
谈怀玉忽略陈浮确的质问,耐心解释:“不慎被咬患了恐水症,要么必死无疑,要么需火灸伤口,取狗脑敷于上(1)。两者必死其一。既已知道结果,何不趁早远离,免得日后生情,再平添困扰。”
陈浮确一贯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初见时的冷意。
他寒声一字一句道:“我还只当你外冷内热,想着总会有一天能捂热。可你先是与好友柳文清决裂,再是对五岁稚子见死不救,接着又让我将这幼犬抛下。庙里的泥塑神像尚且能显灵,你却是铁石心肠,毫无一丝同情心。”
“陈世子。”谈怀玉逆着冬阳,增添了面上寒霜。“后两事我已向世子解释得很清楚,至于文清与世子串通里应外合这事,若是世子殿下要一一清算,我没有异议。”
陈浮确一噎,方才有燎原之势的火苗浇熄了些。也对,这件事确实是他有错在先。
谈怀玉见陈浮确不再咄咄逼人,也缓了神色。
“世子殿下,我暂当那日戏楼之话可信。但还望殿下细想,真的是因我贪生怕死而气恼吗?”
陈浮确皱眉不悦:“那要不然呢?”
“许是在初见之时世子便认定我娴静勇敢,舍生忘死,又编织出自己喜欢的内在品质将它们强加于我,可却没想到我与你所喜欢的恰恰相反。今日猛然露出本性,打得措手不及,一时间不愿接受承认罢了。”谈怀玉顿了顿,“更进一步来说,世子喜欢的只是你臆想中的谈怀玉。”
“但她不是我。”
她神色晦暗不明,正如此刻躲在云层后的冬阳。
这么一番话让陈浮确怔忡了一瞬。
的确这样,从初遇至此刻,他仿佛一直仅凭一事就对她匆匆盖棺定论,然后又将它们一一连接,拼成了他心目中的谈怀玉。
谈怀玉见陈浮确眉宇间冷色尽褪。复而道:“没错,我是不如世子殿下英勇无畏。世人皆是趋利避害,我亦是如此。从始至终,旁人之事皆与我无关,我在乎的仅我一人。”
陈浮确一言不发,目光沉默的落在谈怀玉脸上。
“世子殿下,大历有你,百姓之幸。只愿你一生顺捷,就算经历风霜洗礼,仍以一颗赤诚之心待人处世。”谈怀玉言辞恳切,“既然道不同,不为友。陈世子,就此告辞。”
谈怀玉拔下银钗放在胭脂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