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半个拳头都握不住。
病床像是砧板,她只能任人宰割。
所以楼逸刚出生的好几个月里,许霜落连看都不想看他。
直到楼逸十个月大的时候。
那阵子她刚回公司,不知道是不是这次怀孕反应特别大的缘故,记忆下滑严重,总是丢三落四的。
那天也是一样,她把一份重要文件落在家里,匆匆赶回去取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被奶妈抱下来晒太阳的小少爷。
奶妈吓了一跳,蹭的从摇椅上弹起来,正要把小楼逸抱回房间。
软榻上连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却忽然看着面前的女人,笑了一下。
像日出堪堪窜过山头绽开的那一下。
一秒就足够。
许霜落心头厚厚封层的冰山瞬间就化了。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好像是在这一刻,她才和眼前这个孩子有了联系。
从那之后,为了弥补楼逸前十个月缺失的母爱,许霜落对他完全是百依百顺。
如果哪天楼家二公子指着天上的星星说想要,怕是她也会毫不犹豫替他办到。
于是哪怕后来楼逸上天下地,找上来理论的老师和同学家长一茬接一茬,许霜落也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她甚至会义正言辞地看着找上门来的人,一一数列对方先犯下的错误,说得对方涕泗横流,悔恨万分地道歉,才算完事。
所以许霜落从来没想过,自家儿子最终竟然是败在情这个字上。
还一败多年,干脆连家都不回了。
所以她才更加生气。
自己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凭什么叫别人这样糟践!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许霜落越想越气,最后干脆一摔筷子,从座椅上站起来,愤然离开餐厅。
脚步还没跨过房门,她听到心尖上的宝贝声音放得更软了。
“妈,”楼逸起身去拉人,桃花眼尾微微垂落,显得格外可怜,“先吃饭吧。”
……
南城。
简汩妄看着屏幕发愣,手指无意识地戳动手机。
大脑在放空,眼睛却仍旧捕捉着上面零碎的信息。
她这才惊觉自己在情绪影响下,竟然不自觉给安宜发了那么多条消息。
或许因为回到家里的缘故。
或许是身后充斥着长辈们对小辈的高谈阔论。
或许,还因为她又一次,下意识逃避明明已经心知肚明的那种情绪。
畏避。
因为畏惧而避让。
因为害怕担负,所以抗拒,所以离开。
是简汩妄在这一年颠沛中剖析出来的结果。
她可以没有负担地与每个陌生人问好,乃至交心,彻夜长谈。
但她好像没有办法,接受一段稳定的关系,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庭。
简汩妄不喜欢家庭。
因为简汩妄不喜欢她现在已有的这个家庭。
好像特别矫情。
所以她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起,包括安宜。
因为她现在拥有的这个家庭,从某种层面上来讲,不仅从未亏待她,甚至在尽可能的省去她奋斗的里程。
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幸的家庭。
她已经是少数还算幸福的人。
怎么还敢奢求。
可情绪这种东西,生而具存,因环境而变。
由不得她。
……
简汩妄就这么沉默地坐到年夜饭开始前。
表妹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发什么呆呢,走吧,下楼放鞭炮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南城的冬天少有晴天,抬头总能看到丝丝缕缕的茫雾挂在上面。
高兴的时候还能赋诗两首,情绪低落的时候就只觉得伤怀无限绵延。
好像怎么也逃不出这片阴霾。
鞭炮被倏然点燃。
噼里啪啦的响声伴着叮铃咣当的火星迅速四散,像要冲破这座城。
简汩妄被这阵连绵百响炸回了神。
精致漂亮的脸上却还是先前茫然的表情。
她扭头朝身边的人看去,几乎每个人都在笑。
除了一个人,她的妈妈。
她原本应该也是在笑的,嘴角还有点残留的弧度。
直到她看到自己的女儿,魂不守舍地站在嬉闹的人群之中,突兀得让她笑不出来。
女人原本锋利的眉眼在岁月浸染后变得圆润了些。
眼神里竟然出现了怜爱与关切。
或许是冬天风太冷,吹得简汩妄鼻尖红彤彤的。
眼睛也带着酸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