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在山脚下寻到知平时,她正蜷在一棵树下,一动不动,双目紧闭,那模样将江衍吓得心空了一瞬,反应过来以为她是受了伤,三步并做两步匆忙上前查看,连生气都忘了,正想探探鼻息时,知平又忽然睁开了眼,漆黑的瞳孔蒙着一层灰白的雾。
江衍目光顿住,才缓过神,一瞬的心慌潮水般褪去。
忽然没了踪影的人再次被找到,还在这里不知道做什么,江衍神色不虞,原本消下去的火气此时又有了上升的趋势,看着面色平淡的知平正要开口质问她去了何处。
可当他站在知平的身前,映入眼帘的是她湿润的睫羽。
她蜷在地上,红着眼眶,两眼空茫没了往日机灵的样子,这时注意到他,眼珠子缓缓转过,只看了他一眼,就又继续看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江衍头一次见她这副失落样子,喉头一哽,原本想要质问的话连同心里的火气一起被她这一下搅得怎么也发不出来,最终还是无声的散去。
他以为知平是受到了什么惊吓,那就更不好在此时责怪她,平心静气地呼口气,江衍矮身,拍了一下知平手臂,语气温和:“不要在地上躺着了。”说着朝她知平伸出手。
只是面前的小姑娘并没有理睬他,仅仅是目光淡淡地看他一眼,好像是平静,又有掺杂别样情绪的复杂。
松开攥在胸前的手,知平避开江衍从地上站起身,这让江衍不解,但他还是后退两步方便知平起来,看她贴在地上那侧的衣服沾了些草灰,还伸手指了指:“拍拍灰,先回家吧。
”
知平仍像兔子似的红着眼,半边脸颊被压得泛红,江衍说的灰也没有管,低头从腰间把先前找到的回心草往江衍那一丢,正好甩到他手肘,被江衍眼疾手快接住,纳闷地看着知平往林子外快步走。
那往前冲丝毫不准备等他的模样,甚至让江衍怀疑自己刚刚没忍住脾气凶她了。
反应过来江衍快步跟上,看她走路没有半点不适,衣服也没有血迹,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心下微微松口气,忙上前拉住人。
“不是这个方向。”
江衍原本怕她不听,倒也是停了下来,他隐约觉得不对劲,便拉上了知平的袖子往另一边带,边走边说:“二哥他们在另一边等我们。”
知平随他拉着,空隙间心念一动,抬头望了一眼连绵的春山,满目青翠,山巅云雾缭绕,这里依然秀美非常。
她有些怅然地想,除她以外,还能有谁知道世上再无春山妖?也许她今日便不该跟来春山,可她不来春山,又不会知道春山的子蜀,连带也不会知道自己的仙力,然后在之后的某一天,被其它妖怪吃掉。
她心中怀着恶意,断定土地公的册子上会有他们一笔业障,来日必有遭报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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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黑着脸的江存汇合,知平到他面前垂着脑袋道歉,然后把江衍半路还给她的回心草交给他,被他接过放进身后的背篓里之后,知平觑着他脸色好像好转些,惭愧感才散去些许。
江存只告诉她后面跟紧不要再乱跑,知平点头答应,随后缀在末尾与一行人回城。
回到在北市江家的院子,江存一进门便喊了晴儿来,将背篓交给她让她去处理药材,翠儿跟在晴儿后面两人一块离开院子,自己则稍作整理进主屋,江衍跟在后面,听见江存与江夫人说了情况后,安静了一瞬,屋里又有脚步声,江存走出来交给江衍几贯钱,言道:“你将这些工钱结给门外那三人。”
江衍点头收下,出了门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发现没有看见知平,疑惑了一瞬还是先去了门外,按照江存所说给等着的三人结好工钱后,他再进院子,发现确实没有知平的影子,便当她已经自己回了屋。
江衍抬脚准备去找晴儿,那背篓中除了回心草外,尚有一些旁的用以换钱的药材,还不知道需不需要帮忙。
只是刚抬起脚,脑中便不由自主浮现出知平那些不同寻常的反应,那显而易见的低落,还有找到她时,她看他第一眼的神情中掺杂的些些抗拒,让江衍一面不得其解,一面忍不住多想、担忧。
江衍只犹豫了片刻,便穿过院子走到几个姑娘所住的房间前。屋门半掩,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他站了片刻,转念总觉得不好打扰,于是转身准备离去。
屋后角落,知平蹲在她先前栽种下去的那颗草旁,看它长得碧青,势头喜人,伸手挑起草叶胡乱在指间绕几个圈,心中有几分憋闷惆怅。
子蜀一事让他看见世间另一面,除妖师杀的不只是作恶的妖,也杀良善之妖。因为除妖师是人族,所以她讨厌人族,可转念想,又发觉如此论事实在不公,寻常人是寻常人,除妖师是除妖师,只有他们在屠戮妖族,寻常人甚至连妖的真实存在都不清不楚,不可一概而论,给他们平添罪名。
换到身边的人身上,她难道可以因为这两个灰袍人,而因此认为江衍是坏人,而对他恶语相向,认为他的存在有罪且碍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