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十一月,一天冷过一天。
王文裹了裹肩膀缝漏棉的袄子,回想起进雁陵城时在墙根下看见的好几个被雪半掩着的的黑影,寒意仿佛更浸一寸。
这雪什么时候停,王文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再这么耗下去,亲戚没投奔成,他就要被茶馆的人赶出去了。
好几天了就点了两壶茶,至于夜里,也是老板心善,给了他门板旁的半块地儿。
趁半夜人静的时候悄悄掏出裤腰带上绑的钱袋子摸了摸,明天就算是雪不停,他也得走了。
天光放亮,今天老杨头倒是来得早,来了几天,王文跟这个说书的也算混了个脸熟。
“你怎么还没走啊?”
老杨头把他的酒壶放到大堂桌子上,拍了拍头上的雪粒子。
“等快晌午了我再走。”王文叹了口气,“路上冻不死就是撞大运了……您今天倒是来得早。”
“跟老板有些话说。”杨老头打开酒壶吧咂了一口,稍微暖了暖身子,“我看你小子也不缺胳膊少腿儿,长得也算精神。要是不着急那边亲戚,先找个营生挣点儿路费吧,老躺门牙子边算怎么回事儿。”
王文活动活动布鞋里已经冻木的脚趾头:“我这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儿找活计,再说也就认两三个字儿,顶多有点子力气,抗麻袋都排不上号。”
“得了,算你小子走运,我也算结个善缘。新环报社听说过吧,据说最近要在靠南边的明城开分社了,离雁陵不算太远。这新社一开,跑腿走单的伙计少不了,你啊,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捞个什么零碎的干干。”
“新环报社?”
杨老头啧了一嘴:“你哪个山头旮旯来的,新环报社都没听说过。”又灌了口酒润润嗓子,跟面前的呆小子说起来。
说起这新环报社,雁陵及周边县城的人没一个不知道的。
据说报社老东家尹厉老爷子早年间也是厉害人物,白丁出身,半生戎马,军功赫赫,不过多少名号功绩也随着天家贵族取缔没入云烟了。
老爷子本想带着夫人儿子南下就此埋名度日,但他儿子尹章是个不低头的,幼时便被没文化了半辈子的老爷子绑着学文习艺,眼看局势混乱错综,谈何安稳,虎父无犬子,又怎能屈居人下。
好说歹说断了老爷子养老喂鸟的念头,盯准那几个头头,瞄了一两年后,撺掇着老爷子跟其中一个约着喝茶赏刀。
多方混战,谁人唱罢谁登场,几年的枪林弹雨血雨腥风,战火渐停,南北分割握手言和。当年的头子陈嵘成了北边领地最大的阀首,老爷子也成了座上宾。
局面趋稳之际,父子二人突然急流勇退,老爷子对外称年事已高,多年伤痛心竭,打算回家养鸟种茶,但可怜儿孙无技傍身,因此决定在雁陵开一个报社,不求富贵,只愿后辈饱暖。
阀首听闻也是颇为触动,慰问挽留了几次无果后,便立刻找风水大师占卜了一个寸土寸金的地界,报社开业当天还带着夫人上门祝贺,与父子二人一同剪彩。
上头给这么大排面,本来还在观望的官员和富商都嗅到了不寻常的意味。且当时正值西潮东韵交汇冲击之际,时也运也,一时间新环报社风头无两,开业不到一年便占据了新闻、社论、文艺、商广的大头,一二十年过去,如今已经成为了雁陵报社中的龙头。风头挡不住,近两年还有往外扩办的打算。
“扩办?那人家上头能愿意?”
王文虽然没什么大见识,但也知道有钱有势的人都不喜欢手长眼高的,何况还是曾经一起赤膊占地的同伙,说不定什么时候找个由头就把这新环报社给掀了。
老杨头斜了他一眼,晃了晃手上豁了个口的酒壶:“你小子懂个屁,当初人家卸甲是白卸的?再说了,新环报社发展到今天,除了陈老都统,能没有其他人物的手笔?这里头利益牵扯可多去了。”
“那看来这报社的活儿有门儿啊!”王文心稍定,乐得压不住,“真是多谢啊老杨头,回头我要是挣钱了一定回来给你买酒喝!”
老杨头背过脸摆摆手,王文盘算着手头剩的钱,又絮叨了一阵,跺跺脚跑出去打听路了。
地上留了一串脚印,嘎吱嘎吱作响,雪势却是见小,仿佛是应了王文脑子里兴起的奔头。
要说这老杨头所言,真真假假,前后润色,框架节奏倒也能讲个大概,但个中暗涌却不是一个说书人能深入听判的。
如今新环报社俨然已是北边不易撼动的信息情报中心,现下更有了与南边侵渗合作的势头,尹家再是声称只顾家族生意,陈家心中也是宛有毛刺。
细查起来尹家不是毫无察觉,大半年间已经被几家报社暗抢了一些个作家、评论员,也丢了一小撮生意,虽说不过是些毛毛雨,但其中深意还是让远在江州养老的尹老爷子给儿子打了通电话。
尹公馆。
“小姐!小姐!老宅那边来信啦!”
一个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