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平郡,春三月。
薄暮冥冥,风声渐起,天边变幻的云猝然裹了细雨,密密麻麻地朝窗槛砸下来。
吴秋疾走过去,将窗扇关紧,再将近处被溅上雨点的东西通通收拾了一番。末了,才往身后一看。
冯允抒似乎并未听到外边的狂风骤雨肆虐,此刻正在烛火下认真拨着算盘,时而微蹙秀眉,时而轻咬笔尖,而后又将手中的账本翻来覆去地瞧。
吴秋轻手轻脚坐在她身侧,透着烛光,循着轮廓,能窥见冯允抒半面冶容。
心中不禁想,女先生不仅才识过人,更生得一副瑰丽美貌,到底是从京都来的,似天仙儿一般的人。
半晌后,冯允抒才从书中抬起头来,将写好的一面纸给吴秋推过去,幽幽道:“喏,都算好了。”
吴秋并不去详看纸上写的什么,而是一脸感激地看向冯允抒:“允抒姐姐,我真不知道如何答谢你才好!你真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冯允抒淡淡扫了她一眼,起身就往外走:“明日吴郡守非但要看你算的账,还要考校你的其余功课。”
听出冯允抒语中浓浓的“不干她事”之意,吴秋也不气恼,傻气地笑笑,随即也起身跟着她,嘴却不停:“我爹明日恐怕没那个闲心思来考我了,我只把账本理好给他送过去就罢了。”
“为什么?”冯允抒快要走到门口,随口问着,也没在意她怎么答,伸手就去推门。
“听说明日京都有贵人要来。”吴秋忙吩咐丫鬟把伞拿过来,拦住冯允抒,“方才外头下了好大的雨,你还想就这么两手空空直接出去不成?”
冯允抒背对着吴秋,闻言身形一顿。
丞相子息薄弱,年至不惑也不过只得她这一个女儿,对她千娇万宠。大宣民风开放,有女子做官的先例,他便将她与府中门人一齐教养,让她学富五车,授她纵横捭阖;平素里往来的,不是京都的贵人是什么?京都士族官宦,无人不识她冯允抒这张脸。
可因着一场莫名的成婚,她不甘困于后宅、不愿由人牵制,便与那人商议,叫他替她隐瞒,这才跑到了翎平郡。
若是京都来的人发现她这只金蝉脱了壳,不知道又要闹得何种天翻地覆。
思及此,她脑子里闪过一抹身影,只能盼他说话算话些。
吴秋见冯允抒迟迟不动,狐疑道:“允抒姐姐,你怎么了?”
“哦,我突然想到我明日还有要事,若是郡守问起,你得替我告个假。”冯允抒伸过手去拿她手中的伞,似无意般喃道,“你私下怎么唤我不管,在郡守面前,——或什么这里那里的贵人面前,还是同其他人一样叫我先生的好,免得人说郡守之女不懂规矩。”
吴秋听进心里,认真点头,临了还对着冯允抒的背影喊:“雨势大,注意些。”
丫鬟将房门关好,问了吴秋一句:“小姐,女先生平日里一直是老爷的谋士呢,明日她怎么能不去呢?万一有什么事……”
吴秋走回去,拿起账本胡乱翻着,一边说:“还能有什么事,定是前日刘枕横死的事传到京都去了呗,他不是有个在宫中做贵妃的亲戚么……允抒姐姐又帮不上什么忙。”
她烦闷地把账本合上,呸了一声:“这恶心胚子,没就没了,还扯出这么多事!”
*
青石板路在暴雨洗刷下光洁如缎,冯允抒怕脚底生滑,纵然身边雷声贯耳叫她心惊,也只能提着裙摆,放缓脚步慢慢走。
郡守府内平日便无过多守卫待在内宅之中,此刻又有大雨,冯允抒抬眼竟是发觉四周无一人在,夜幕低垂,唯有两边内室有微弱光亮。
她脚步依旧缓慢,可感官却在极致放大。
忽而听闻有弓箭破风之声,冯允抒眼睫微动,识别出了方向,便侧身往右避开。
弓箭扑了空,躺在石板路上。
冯允抒动作大,脚底一滑,手中的伞在慌乱中落了地,鼻尖却倏尔萦绕一股清冷幽香,她便正正好好倒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然后对上一双无波的眸。
方知壑只是迅速将她扶正,而后两人都默契地没说话,而是背靠对方准备迎接真正的箭雨。
除却雨声,半晌清静。
冯允抒感觉抵着后背的那股力量空了,回头去看,只见方知壑已收了佩剑,拿起了方才那把伞,漫步朝她走过来。
“他走了。”方知壑把伞完全倾向冯允抒,有雨水顺着额发落至他的眼睫,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给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平添一份刚韧。
冯允抒盯了盯方知壑的眼睛,冷漠叫他:“方世子。”
方知壑把伞柄移过去,示意她接,“我以为,夫妻之间不必这么生分称呼。”
冯允抒懒得跟他谈论夫妻之名,皱着眉问他:“你怎么在这儿?那人是冲你来的。”
第二句话并不是疑问,自他们成婚那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