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已是七八点。
虞纾禾踢掉高跟鞋,颓然坐在地上。
脚后跟又被鞋磨破了,雪白的皮子翻过来,露出一点鲜红的嫩肉。
她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娇气。
虞清淼老嘲笑她:“没有公主命,还得公主病。”
她用手轻轻按了按伤口,刺扎扎的感觉;再按重一些,那一小块肌肤通了电;再重一些,她扬起脖子,整个人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神经末梢才连通上身体,像坏掉的淋浴头,抽搐着迸出痛泪,哗啦哗啦将她打湿。
她一时失声,一声“妈”堵在喉咙里,出不去也下不来。
然后她意识到,季铃兰就在这里。
在她正面前的那幅相框里。
二十五岁的季铃兰是天真的蓝色,抱着五岁的粉红色的她,俏生生地笑。
她的小肉脚上锢着一双小高跟,严丝合缝的像季铃兰的“母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不然怎么能骗她这么多年。
“宋家大公子哪里委屈你了?你这是高攀!”
“纾禾,你是我的亲女儿,虎毒尚不食子,我又岂会害你。”
“虞纾禾!你虽然不是你虞叔叔亲生,但终究姓虞姓了这么多年,做人要知道感恩!”
……
季铃兰的声音在脑子里翻搅,她恍惚觉得那相框里的人褪了色,是她,又不是她。
或许母亲总是正确的,宋家大公子没什么不好,做人也的确要知道感恩。
她只是不想再穿高跟鞋了。
太痛了。
洗漱后她躺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
心口处破了一个大洞,哗哗哗地漏风,空虚与寂寞趁机而入,像层层堆叠的海浪,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她拍死在岸上。
虞纾禾纠结了几秒,最终还是点进GIRLSASMR女性向音声网站,找到forhevery老师的最新视频,开始播放。
她闭上眼。
【How are you?】
背景音是滴滴答答的雨声,糅杂了轻柔的风声,一起拂过她的耳朵,仔细听,还能听见一点火苗燃烧的“噼啪”声。
【Can I talk to you?】
她在心里回答:“Yes.”
有床垫微微下陷的声音,像摁进松软的面包,她的指尖动了动。
【I know some of your yesterdays were really hard.】
【But I want to tell you,I’m so proud of you.】
她慢慢蜷缩起身子,他的声音环抱住她。
枕头和脸颊的接触面黏糊糊的,分不清是泪是汗。
【I’m so proud of you for waking up everyday.】
【I’m so proud of you for eating and sleeping on time everyday.】
【I’m so proud of your efforts everyday.】
他的声音是薄荷味的冰酒,由内而外浸润她。
起初只是一点不起眼的凉,滑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渐渐的水汽氤氲,他的每一次咬字、吐气都像滴落的酒液,滑过她的肩颈、她的背脊,落进她的腰窝。
最后她整个人都变得微醺。
【Those nights that you cried yourself to sleep.】
【Those nights that you felt like you wanted to kill yourself.】
【Those nights when you thought no one cared about you.】
一声声话语软刀子似的刮她脖颈后的软肉,磨成水似的润红。
她因疼痛将自己圈成婴儿的姿势,神经末梢却兴奋得直颤,冷热交织间她被扯成一条濡湿的银丝,荡荡悠悠地飘在半空中。
【But I want to tell you.】
【I care about you.】
【And】
【I love you.】
她落下来了。
落进松软的床铺间,落进被爱的美梦里。
窗外的夜空挂在窗棂上,像一个深蓝色的塑料袋,兜得满满的月光从里面洒下来,将她的眼角洇湿了一小片。
讨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