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菲力(2 / 2)

给她夹了一片红肠,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提起复诊的事。

“作业还有许多没写完,最近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再等一等吧。”于夏很少反对妈妈的意见,此时却不由得说。

妈妈没有坚持,说好。

复诊的事像是长久埋在两人之中的地雷,不去触碰,就风平浪静。可是,它总爱在生活和乐的时候出来刷存在感。有时袭击妈妈,有时袭击她。再美好的瞬间,只要想到底下埋藏着什么,笑容也立即变成枯骨。但于夏猜,大部分情况下,妈妈也会像她一样假装没有想起来。

究其原因,大概只是缺乏面对现实的勇气。妈妈也好,她也好。做逃兵很可耻,可做自己命运的逃兵并不会遭报应,反正没有比它本身更残忍的玩笑了。

神经是由一束束神经纤维组成的,当初在教科书上看见的语句,于夏此刻正深切地感知着。肌肉跳动的时候,就是那样成束地颤,像皮肤下面多了一尾活鱼,很有生命力地乱蹦。拇指、手臂、大腿、小腿,都是它游走的领域。

左手也不太有力气。于夏试着抬了几遍,已经弄不清是确有其事还是心理作用。她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抓紧时间写题。

循着生物钟醒来时,才不到七点,于夏平躺在床上没有动,一条过道之隔,就是妈妈的床,只比她大一点点。爸爸走了之后,家中暂时不需要双人床了,妈妈和她搬进乌沙镇的出租屋,恰好对面的人要搬出去,在和房东为谁来付清运一张木头床的费用而争执。妈妈问了价格,对方一愣,很爽快地说,你要就送你了,不过要自己搬。

那天搬家的大包小包还堆在外面没有拆开,于夏先放下书包,和妈妈一起拆卸、抬床。搬进窗外有栾树的那个家的那天,爸爸和工人一人一头就将床抬进去了。看起来很轻松。自己做时却完全不是这样。手臂酸痛得要报废。汗水流进眼睛里蛰得痛人。

窗帘不够厚实,光线仍能透过它照进来,室内是一种半灰半香芋的颜色。几分钟后,闹铃响起。于夏起床煮粥。等妈妈出门上班了,她去换上衣服。

白色棉短袖,灰色速干材质中裤,齐刘海和短发边缘都是一刀切式,无论谁看,都是一副很标准的呆板女中学生形象。

笑一点会更好吗。于夏试着弯了下嘴唇,忽然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很陌生。她呼出一口气,带上钥匙和书包出门。

避开巷头老槐树下大爷大妈扎堆的情报网,两个人把见面地点定在稍远的小学门口。周末,文具店里没什么人,只有老板坐在玻璃柜台后面看电视。

人行道旁均匀地种着香樟树。陈西昀已经在那里了,坐在自己那辆自行车上,单脚松松支撑地面,另一只脚踩在脚蹬,弓着背微微借力趴在扶手上,很省力的姿态。正在跟谁打电话。

“等你过来,我们都聊完了,周一再说不行么?”于夏推着自行车慢慢走近,男生目光掠过,冲她点了下头。天生上扬的唇角有舒展开来的笑意,世界一下明亮起来,好像轻飘飘升起无数透明脆丽的肥皂泡。

笑容是有感染力的吧。她也很生疏地笑了。

那时于夏并不知道,这一天,小卖店追剧的老板,街边飞驰而过的汽车,头顶透光的香樟叶,天空中游走的云朵……都曾有意或无意,窥见过故事的一张纸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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