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伊格内修斯的交谈让露西亚找到新的突破口。一个人一旦对爱产生兴趣,那感知和洞悉的大门就向他敞开了。
露西亚觉得,伊格内修斯·坎贝尔并没有像外界说得那样夸张,也看不出一丝受到诅咒的气息。她难以相信他是个会在日后把世界带向毁灭的人,但又不敢掉以轻心。她自知自己是个很容易相信陌生人的人,也知道大众若是把负面词汇压倒性地放在某个人身上,那个人一定有问题,更知道神使是不会犯错的。
可她还是拿不准伊格内修斯的为人,尽管有时觉得害怕,但对方给她的感觉仅仅是个孤僻的孩子,心中有万千疑问和缜密的思想,却无法同人宣泄和交流。于是,她又想,会不会是他人的评价让自己无法客观判断?
不过,一想到科特利克岛与外界隔绝,而她确实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她就放松下来。面对一个有脑子的混球,至少比面对一群癫狂的魔女要好。
另一个难题摆在露西亚面前:她实在受不了昏暗的房间,没日没夜燃烧的蜡烛,和非得站在毒辣太阳下才能看见的大海了。伊格内修斯依旧不愿意出门或者打开门窗,她只好再打其他的主意。
这144间房间,总有有趣的地方。
“伊格内修斯,你有没有秘密基地什么的?”在感觉和他的关系又进一步后,露西亚试探性地问。
“那是什么?”
“一个只有特定的人才知道的房间,要小且隐蔽的,可以在那里玩上一天,比如拼图和猜字游戏之类的。然后还可以放一些收藏什么的。”
“你是指收藏室?”
“取决于你的收藏是什么。”
“金条、钻石、珠宝、画作、标本、古董……”伊格内修斯像报菜名一样说。
露西亚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摇着头打断他:“不要那种地方。要能放小石子和有趣的书籍的地方。”
伊格内修斯撑着脑袋,就像在脑海里描绘整座庄园的蓝图,检索一会才说:“楼梯下有一间没用过的杂物室。你要那种地方干嘛?”
“你不愿意去外面感受空阔的蓝天,就只能在狭窄的空间里感受黑暗了。”
“黑暗为什么要在狭小的空间里感受?”
“因为小空间更能凸显黑夜的魅力。唉,你愿意的话就能明白。但我觉得,还是一起感受比较好,既明白阳光的伟大,也明白黑夜对事物的塑造。”
让她意外的是,这次,伊格内修斯居然真的答应她:“那就出门吧。”
“现在吗?”
话已经说出口,露西亚也没有办法,只好和他一起,顺便在脑海里盘算该怎么重新让他产生对海岛的兴趣。
对于露西亚而言,尽管这里晦冥、昏暗、廓落,但至少还能从中找到厄舍府式的忧郁与悲凉,但对伊格内修斯来说,最能引发人激烈和原始情感的气质也在时光中洗净了,于是这座岛屿便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一片无法摆脱的荒芜。
她拿好帽子到楼下时,伊格内修斯才穿着一件银灰色马甲,边扣羊腿袖的扣子边下楼。他换了一身做工更为考究的衣服,还把散乱的头发束起,让它们顺着肩颈的线条滑落。在蜡烛的照射下,他衣服上的暗纹清晰可见,像指针白树的光华般流动。
她不明白明明是在自己家的地盘上,他为什么穿得如此正式,甚至可以用拘谨来形容,就像出门对他而言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五月,下午的阳光已有些颓靡,海风冷嗖嗖刮过,永无止境地吹拂,刮得门栏上挂的铃铛吱吱呀呀响。露西亚跟在伊格内修斯身后,避开庄园里忙碌的仆从,穿过荒芜的后院花园,找到一扇隐藏在枝叶扶苏中的小门,离开偌大且空洞的庄园。
这让她适时地记起一些往事,并说道:“我朋友嫁人后也住在这样的庄园里。她总想着出来玩,我被夸梅斯大学录取时去拜访过她,然后悄悄带着她去逛街。”
伊格内修斯说:“后来你肯定被骂了。”
“是。”露西亚感到一阵失落,“后来我就不能去她家了,她丈夫说,她不能再像个小孩一样和我一起玩了。真奇怪,人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大的。”
他们进入庄园后面的树林,繁叶簇影遮住阳光,只漏下点点金色的光斑,周围全是落叶,踩在上面发出揉碎锡箔的响声。露西亚起了玩心,提起裙子用脚划着落叶前进。
在枯黄的落叶底下,也有生机溢出,黄色的野菊像星星,在风中闪烁。
她愉悦地转过身,对跟在后面的伊格内修斯说:“绕着岛跑一圈要好长时间吧。”
“是。”伊格内修斯说。露西亚感觉他从庄园出来就心不在焉,和她说话时也不愿看着她。
他们随口聊了几句,但令露西亚不解的是,他们的话甚至没有在黑暗里的多,伊格内修斯的态度也十分奇怪,有种装腔作势的冷淡,就像故意与她的热情做对,她甚至不敢询问伊格内修斯为什么不愿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