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骞迈进院子,放下箩筐,朝迎到门口的唐先生拱手见礼。
乔奇正常年差事缠身,乔夏上学这事,被粟家揽了来。董大夫出门在外,家里只有个病恹恹的董嫂子,粟骞把董方安也带上了。李秀荣去江家问了,三婆说孩子太小,冬天不出门,要不然,还要多一个小锦文。
唐先生按粟骞报的名字点过数,收下东西,点头道:“粟先生放心,几位先生都是好的,一定严加管教,用心教导。”
粟骞见他会错了意,尴尬地笑笑,小声说:“孩子还小,倒也不必如此。”
唐先生愣了愣,粟骞怕把孩子们拘坏了,又说:“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先生,你看,这居学?能不能……”
他这手指一直往下点,唐先生懂了,倒吸一口气,忍不住提醒:“教不严,师之惰。粟先生,还有句话不知听没听过:宠子未有不骄,骄子未有不败。”
粟骞点头,好脾气地解释:“我知道少壮工夫老始成,我的意思是如今刚入学,年纪尚小,若是一味的严苛,吓破了胆子,往后就学不进去了。”
他往站在院中发懵的褚懂那使个眼色,压低了声,又说:“不瞒唐先生,今早还是强拉了来的。横竖还小,有的是用功的时候,操之过急,难免有失。”
“粟先生,这边请。”
两人移步到银杏树下,唐先生愁道:“那位就是世孙?怎么……送到这来了?方才那名字也不对呀!”
“还请先生见谅,学堂里先生最大,若用真名,不好管教。这名字,是他自己取的,索性当他就叫这个名,和后巷里别家孩子无异。先生不用愁,我叫了个侄子留下看顾,他要是不服,自有人管着。先生该怎样便怎样,只求正业、居学不要太过繁冗,误了将来。”
把世孙吓到不肯进学,这么大一顶罪名,谁也扛不起。唐先生懂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先生请回吧,听闻先生书画一绝,改日必要上门请教。”
“岂敢岂敢,有劳先生了。”
虽知道齐椿耳力好,粟骞还是走过去细细交代几句,拜托他帮忙看一上午门,免得褚懂和乔夏半路跑了。
粟骞出了院门,快步往回走,路过梧桐树时,状似无意地薅了一片叶,凑巧又被章金花看见了。
离得虽远,也能听见徐茂破着嗓子在读“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粟骞本想再劝一句,因这话的意思,再多嘴,倒显得他没德行了。他将手背在身后,摇头低叹,就这么过去了。
“呸!拍尽马屁捞那么多银子,给孩子请个先生都舍不得。穷酸泥腿子,一辈子不得翻身。”
章金花将院门一关,气冲冲地回屋,见徐茂停了嘴在喝水,当即就骂上了:“又不好好学!我才走开几步,你就东张西望。我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花那么多钱给你请先生,你不用功,对得起我吗?”
先生告假,娘就亲自守着他,让他一刻不停地温习旧课,读书声小了也不行,歇一会也不行。此刻徐茂头昏脑涨,喉咙似有火烧,背上似冷又热,难受得紧,偏她还要喋喋不休,有理无理也要骂。他委屈迸发,顶了两句:“那就不要请好了,花少少的钱,照样能上学。这先生是你请的,是你自己不吃肉,非要如此,怎么又赖我?”
“你!”
章金花气得发抖,抽出铜尺,一面打人一面质问:“谁教你这些话?是粟家那些坏肠子勾的,对不对?小小年纪不学好,我们对你这样好,你不领情,还学会顶嘴了?信不信我打死你。”
“打吧,打吧,我死了算了!”
章金花气得发抖,接连抽了十几下,等徐茂倒下了才觉后怕,赶紧抱起孩子往同光院跑。
“董大夫董大夫,快给茂哥儿看看。”
李秀荣和粟骞都在廊下,见她怀里的徐茂面色惨白,奄奄一息,心疼道:“董大夫没回,你快带他家去,我帮你去请别的大夫来。”
茂哥儿这样,全是他们害的。章金花恨得要死,哪里敢让他们帮忙,谁知道是不是要找庸医来害她们。
“不关你们事!”
徐茂七岁,在同龄孩子里不算高,到底有些分量,章金花勉强抱出去就抱不动了,又不愿意让他留在这边,只能放在地上拖着走。
三婆跟出来,又恼又怜,骂道:“有你这样当娘的吗?宁可伤了孩子,也不肯服个软,喊人帮忙。你的脸面,比孩子的性命更要紧,是不是?”
章金花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三婆不管她,只朝里喊:“乔二嫂,粟嫂子,快来帮忙。”
三人把章金花挤开,轻轻柔柔将孩子抬起,送回徐家。李秀荣一放手,抓紧说:“我家那个去府里找大夫了,二嫂,你去接水,我回去拿参,三婆你先替他刮刮痧。”
这是我徐家,不是你粟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章金花想吼人,可茂哥儿这张脸,和三婆那句话,像两道灵符,牢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