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长安。
天阴雾蒙,苏倾若跟在师父苏朝后边儿,前头是宁王府的小厮,同他们一样,两人推一车扎彩,一旁的弟弟苏与临抱着她的箜篌,走得不快。
宁王前几日突发恶疾,没熬过一天,当晚就去了。王府上下悲痛不已,宁王妃更是伤心过度,竟直接病倒了,宁王的身后事便都交由府里的老嬷嬷打理。
嬷嬷深夜到香烛铺敲门,双眼泛红,将写了所需冥品的纸张递给苏朝,请他们用最好的材料、最快的时间扎彩,在宁王出殡前送到王府。
苏朝领着一家子,不眠不休闭门扎彩,宁王府出手阔绰,单这一票就够他们一家子吃几年了。
苏朝从祖上开始就干这行当了,自小耳濡目染,方会走路就替大人满屋跑找彩纸,再大些就要学着如何扎彩。
王府家大业大,陪葬扎彩用的都是顶好的彩纸、丝绢,配上苏朝精湛的手艺,扎出的纸人、车马栩栩如生,摆出来都有面儿。
宁王生前积善成德,谦卑正直,在民间享有盛誉。今日出殡,王府外百姓自成组成的送葬队伍已经排到了街口,纷纷衣着缟素,手捧纸钱,为送宁王最后一程。
宁王的灵柩需经过长安街,再过衡桥,至慈恩寺停殡,待百日后下葬亲王墓。
慈恩寺掩映在大片高耸竹林下,钟楼传来的钟声沉重而绵长。
方丈和太子已在寺门等候多时,方丈见到高举灵幡的长乐郡主后双手合十,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长乐躬身回礼。
宁王灵柩放置在殿内中央的丧塌上,殿外阶下的供桌前铺了吉毯,宁王亲眷跪于其上。
方丈高呼:“一辑——”
众人俯身。
“再辑——”
“三辑——”
“起——”
两侧几案上已备好酒水,诸位有序行至几案后,弯腰端起酒盏。
“奠酒——”
酒水洒落的声音,宛如宁王离世那晚的雨声,淅淅沥沥。
“礼毕,入座。”方丈道,“鸣炮,奏乐。”
宁王妃和长乐坐在最前,太子和楚淮之坐在二人对面。
待三声礼炮过后,苏与临抬了张椅子放到檐下门边,站到一旁,苏倾若抱着箜篌落座。
苏与临取下腰间玉笛,和苏倾若对了个眼神,待苏倾若拨弦后吹响玉笛。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太子赞道,“先人说得真不错,箜篌一响,丧乐都悦耳多了。”
楚淮之:“太子好耳力。”
楚淮之的位置看不完全苏倾若的脸,单看侧脸也能看出是个相貌极好的,只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根木簪簪好,淡漠的神情倒是让她多了份清冷。
昨日他随陛下一齐到宁王府看望宁王妃和长乐,下人们都安分守己地站在两侧,楚淮之余光中瞥见人群中有人在乱动,在他扭头望过去的同时,那人迅速站定,躲在前排小厮的身后。
楚淮之还以为她是宁王府新来的丫鬟,冒冒失失的,原来她就是长乐常跟他提起的三姐儿——苏倾若。
往前数几年,有段时间里,长安城街头巷尾都在传一个消息,卖香烛扎彩的苏家收了一对姐弟当学徒,两姐弟长得那叫一个俊美,也不知怎么想的要学做这死人生意。
才来时姐弟俩压根儿不会扎彩制香,弟弟年纪轻,但账目算得又快又准,姐姐嘴皮子顺会谈价,箜篌弹得极好,所以苏朝常常都是带着苏倾若出门。
才及笄的苏倾若出落得漂亮,便是穿着粗布衣裳,素面朝天都能引来长安城公子哥的青睐,但又碍于她家这行当,就是喜欢也不敢上门提亲。
丧乐曲毕,苏与临快步退到拐角处,未闻身后动静,回头一看,苏倾若还坐着没动,苏与临疑惑:“长姐?”
苏倾若再次拨动琴弦,只几个音,苏与临就听出来了。
一旁的苏朝问道:“她这弹的什么?”
苏与临攥着玉笛的手逐渐用力,回答道:“霓裳引。”
“这又是什么曲子?”苏朝只知丧乐,对其他曲子一窍不通。
时隐时现的阳光落在苏倾若脚边,她不看别处,只专注抚琴。
琴音如清泉流淌耳边,台下的楚淮之盯着苏倾若的侧脸,沉思,低声喃喃:“霓裳引?”
太子偏头问道:“世子听过?”
“少时的事了。”
“这曲子听来不错,平素里竟从未听人弹过。”
楚淮之道:“这是楼兰皇后为刚出生的公主所作,自是少有人知道。”
“楼兰……楼兰皇后早逝,楼兰国主被俘后自戕,听闻长公主同二皇子均葬身火海。”太子惋惜道,“可惜了,好好一座城,就这么被匈奴踏平。”
太子又疑惑道:“既是鲜为人知的曲子,三姑娘又是从何习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