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端午,冯舅爷与汤夫人预备要离开,去他地云游。黛玉与赵随备了一份厚礼与两人,他们夫妇在此一年也与赵随等感情深厚,期望将来京里再会。好在冯舅爷的一个徒弟满师留下,否则一时要寻医术好又信得过的大夫也不易。
大夫姓汤,原是汤夫人的族弟,尽管年轻,但这些年一直是冯舅爷的副手,很得用。紫鹃说这个汤大夫模样性情都好,只听汤夫人说过是庶出的。
黛玉自对理学产生犹疑后,看事情便开阔了些,她知道紫鹃在贾府长大见识到了极明显的嫡庶之分,到了赵府又见赵家没有庶子庶女,难免想窄了,便道:“商家还分什么嫡庶,便是官场,只要有本事,便是庶出也没人在意,如曾阁老,谁会在他面前提嫡庶,便是历朝历代坐上龙椅的,又有几个正紧是元后所出。那些开口闭口嫡出的,要么是除了身份便没别的长处好炫耀了,要么是贪图外家的财势。”
渐渐地,赵随当初在京里请的那批人陆续有离开的,有的是一年之期到了,有的是如冯舅爷般另有打算的,不论是何因离开,赵随都予以路费,并派人送至云城,总数上半留半去,但留下来的基本都是得用的。
这日洗漱后,赵随突然说:“日间施远向我提亲,想娶你那个从扬州带来的丫头。按说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关键是我听他的意思,你那个丫头心下已允了,只是要等你点头才答应。”
黛玉着实有些意外:“雪雁眼光可不低,这人怎么样?”
赵随道:“他今年得有二十四五了吧,前年吧,他打了一个恶少,本来要判重罪,我帮了他,便认得了。他们家本来是东城一个小财主,有几家铺子,一心想更上一层楼要出个有功名的,他头脑聪明,二十出头就考了举人……”
黛玉感觉他一句都没说到点子上,便插话道:“他看上雪雁什么了?他兄弟姊妹几个?父母人品如何?”
“他说你这丫头有灵气有胆识,也识字,比平常小家碧玉强,父母兄弟什么的我可不知道。”
黛玉道:“你的人你怎么会不知道。你用人不是挺挑剔的么?难道那许多人你是随随便便找来的?”
“这世上志趣相投、情意相合的人少之又少,又不是选终身伴侣,只要人品不坏又有一技之长,便可交往。”
黛玉拱手道:“失敬,失敬,孟尝君。”
赵随就势握了她的手:“我是说正紧的。都说吴师爷精打细算、事无巨细、慢条斯里,可这就是他的特长。我第一次见他便是在京西知府衙门办你云泉别业的窃贼案,问案问得极细,一般问个起因便可,他连哪几个人参赌,相互如何识得,各人姓名、住址,赌金多少,赌了几局、每局输赢如何都问得一清二楚,只可惜判官只判盗窃不判参赌,尚有一人未批辑拿,我怕你再遇险,便只能每日派人去守着才安心。”
黛玉不觉回想起当初:“你几回来都是开口就说正事,几句说完就走,公事公办得紧。”
赵随道:“我是怕言多必失,你一旦认定我是个登徒子,岂不竹篮打水,不如放长线钓大鱼。”见黛玉脸色不对,急补道:“我说错了,我错了,夫人,是我怕你看不上我,回回见你都用心选了装扮。”
黛玉想起他那两套非蓝即灰的衣装,听得竟是用心所选,便安慰似的道:“你生得不错,穿什么都好看,着戎装,英武,着便装,也俊朗。”
赵随不由心花怒放,得意忘形起来:“那着私服是怎样的?”
黛玉从没听过这个词,待明白过来,便不客气道:“不正经。”
话音未落赵随便近身过来:“既得娘子如此评断,免不得要名符其实才好。”
次日早饭后,黛玉便单叫雪雁说话,这回雪雁倒是爽快,一开口就认了。黛玉便问她施远是怎么个人。
雪雁道:“士为知己者死。”
黛玉想不到雪雁虽认得几个字,却能出口用典,更觉这施远不简单,便让细说。
雪雁道:“他家原在隆福寺有三四家铺子,生意极好,有家万姓皇商想收了他家铺子,屡屡故意生事,他身边的朋友便想着教训一次这万家,好让他们死心,便做了准备。”
黛玉知道隆福寺是旧朝的皇寺,改朝换代以后附近便成了东城最旺的街市,之前薛家就想在那谋个铺子而不得。
“这万家有个六爷,最是胡扰蛮缠、心狠手辣,便商量等他出马那日痛打他一顿,因准备得太好,那日出手的几人都避虚就实,专打这万六爷,过几日万家说人死了,要几命抵一命。万家有户部的势力,他不愿连累朋友,便自认致命的伤都是他打的,愿赔命,并把家里原给他订的亲也退了。他一个朋友是姑爷的手下,求姑爷救人,姑爷找了不少证人,又让隆福寺许多的商户联名写了揭发万家恶行的文书,贴满东城街巷,又亲寻了京都府尹陈情,还找了万家商谈,隆福寺施家的铺子转了一多半给万家,万家答应退几步。最后判了因故失手伤人,革了功名,他从此便下决心追随姑爷,士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