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继续坐过一站又一站,在末班车驻留一整晚……」
多么奇怪啊。苏寻烽想。
他的左手紧紧握着轻轨车厢内的扶手竖杆,却感受不到它冰冷坚硬的触感。
车窗外一片漆黑,比虚无的太空还要深邃,却有不知来自何处的光打在窗沿和座椅上,反射出淡淡的银辉。
他无法动弹,只能面朝着车头的方向——也许是车头的方向吧,原本属于车头的位置空空如也,透过长长一列空无一人的车厢,它可以看见车厢尽头外的黑暗,仿佛他乘坐的是一辆名副其实的无头列车。
而尽头的黑暗中,漂浮着一个有着银白色边缘,正在逐渐扩大的圆环。
他隐约可以听见车内广播响起的电子鼓点和合成器音效编制而成的旋律,甚至还能辨出几句歌词。
歌曲有些耳熟,却仿佛蒙了层纱,如回音一般回荡在车厢内。
他试着跟音乐哼起歌来,他喉咙里刚冒出了点声,突然前方一阵风便灌进了他的肺,令他忍不住大口呼吸起来。
风中夹杂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又有一些淡淡的巧克力和薄荷的气味,令他鼻子发痒。
风在他耳边呼呼作响,从他全身的皮肤上持续不断地拂过,不冷不热,犹如暖阳春风。
但苏寻烽却因此大惊,他虽无法动弹,但这股风让他意识到,自己是赤身裸体的状态。
而且他似乎在自由落体,列车带着他——或者是他正带着列车?正朝着那个圆环坠落而去。
直到距离那个圆环更近了些,苏寻烽才看清,那个圆环其实是一个巨大的肥皂泡,几乎有半个体育场那么巨大。光辉将它的边缘勾勒出了银环,其正中央映出的列车和他自己的倒影愈发清晰。
苏寻烽有些害怕,有些好奇,甚至有些期待——
然而他想象中列车穿过肥皂泡边缘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列车如同彗星撞击星球一般,在接触泡泡表面的那一瞬间分崩离析,化成了无数碎末朝着周边黑暗散落而去。
苏寻烽吓傻了,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的手已然和扶杆牢牢粘连在了一起,只能眼睁睁看着自身扭曲的倒影朝他快速靠近。
与已经消散的列车不同,他完完整整地穿过了肥皂泡边缘。就仿佛落入了温暖的水中,黏腻且有些腥味的液体将他包覆。
列车扶杆在他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然而那列车广播中的音乐却变得无比清晰,随着肥皂泡中的液体灌进了他的大脑。
「如果我将列车开出轨道边缘
穿破黑暗,去往光明
我可以在那里找到你吗?
你会在我所抵达之处吗?」
随之而来的,是他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将自己的双手举至眼前,看着它们反射着不真实的光。
他赶紧试着挥舞四肢,在液体中扑腾了几下,突然好像磕到了什么坚实的东西,随后身体一沉,从上面滚了下来。
“哎呦。”
苏寻烽用手背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和鼻子,又摸了摸身前坚实粗糙的地面,抬起头来。
一块熟悉的灰格纹毯子从床沿垂挂下来,被他压在肘下。
他愣了一下,爬起身,眯了下眼睛,这才看清周遭的事物。
窗外,是一片绚烂的原野风光。下方的桌台摆着几枚揉成团的糖纸,一罐上次举办生日派对留下的臭屁罐头,和一台磨损明显的旧式笔电。
“穿越激流,渡过险浪,穿破黑暗,去往光明,你会在我所抵达之处吗……”
墙角的音响在播放着《黑暗之河》——他最爱的乐队之一,午夜乐队的歌曲。
一只发着微光的小乌龟漂浮在音响边上的空气中,随着歌曲的节奏朝着苏寻烽缓缓游了过来。
一行红色的小字浮现在它身边:“饱腹值,0%”。
“抱歉,小帽,我昨晚可能是忘记喂你了。”
苏寻烽说着,捏着手指从空气中抽出一袋龟粮,在小乌龟上方抖了抖。
雪花般的光点撒落了下来,苏寻烽用指尖划了划小帽所在位置的空气,看着沙发上那堆着的几件没洗的衣服,茶几上吃剩还没来得及扔的空盒饭,不由得绽出笑容——
他回家了。
为了缓解梦醒后的渴意以及头部的疼痛,或是为了庆祝难得的双休,苏寻烽吞了两颗止痛药,就着从冰箱深处挖出的、许久前延斯遗落下的一罐啤酒,痛快地喝了大半罐。
他扯了扯领口,将啤酒罐置于床边。他隔着衣服蹭了蹭源自胸前不自然的瘙痒,这才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他并非梦境中那般□□,而是穿着一件不太合体的灰色卫衣,上面的文字和绵羊图案十分陌生,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他的腕表不翼而飞,而长裤,运动鞋,却没有一件隶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