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何为鳞,何为甲,何为尾。他教过一遍,我再看“鼍黽”二字,果觉简单、形象、有趣。
他教字,不教笔画部首,多教来源、发展、变化等一套文字体系规律,延伸甚广。我跟他学字,更像是学楚国的文化和社会变迁。
慕星湖说,考究文字,不能停留于字面上,考字考意只是其一,更要考查其地其时的文化习俗与社会环境。
当今楚国流行诗乐,讲究文形变化之美。譬如表示“行动中”的“猋”字,便衍生出一套字来,形容马用“骉”,形容水用“滮”,形容风用“飙”,形容人用“儦”,形容雪用“瀌”。此类字多出现在诗乐文章中,了解时代背景后,再去看字形,便能从字符的元素中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如此这般,十多个字学下来,我便觉脑子塞得满满的,叹道:“星湖,楚国的字是你造的罢?”
慕星湖笑道:“贫。”
我又道:“你说当代楚国文人创造了这么多字,后人会用么?不用的话,不就没意义了?”
慕星湖道:“大浪淘沙,必然有诸多文字被淘汰,甚至是大多数,但它们并非没有存在的意义,它们也是一个时代的文化缩影。况且潮流这种事,玄乎得很,繁着繁着,人们便开始求简,简着简着,人们又开始求变。只要它们能留存下来,说不定在数千年后,人们打开尘封的古书,它们又会被赋予全新的意义。”
我认真听讲,学为己用,复叹:“星湖,你让这些枯燥的东西都变得有趣了!”
慕星湖摇头道:“何来‘我让’?知识本就有趣。”顿了一顿,他轻声道:“求知是人重返故土的唯一途径。”
我没听懂,疑道:“这是何意?”
他笑而不答,倚着几案,闭眼小憩:“你自己看会书罢,我乏了。”
我奇道:“你怎么总是大白天犯困?晚上真做贼去啦?”
慕星湖迷迷糊糊地道:“晚上睡觉容易发梦,我不喜欢做梦,便不睡了,到后来,晚上便睡不着了,想睡也睡不着……”
我问道:“做噩梦?”
他不语,似已入睡。
我心想:长此以往,他的身体如何消受得了?
一念及此,又想到太叔乙给我的药,现下还来得及吃两顿,再晚些,又不利入睡,因此摇了摇他,温声道:“星湖,太……我昨日给你抓了副补药,研作蜜丸,你吃一丸再睡罢。”
我将药丸推到他面前,怕他不吃,遂卖乖道:“是我一番心意,盼你早日养好身体,少受病痛折磨。”
慕星湖拿起药丸,举至鼻端闻了一闻,脸色微变,垂头不作声,只将药丸捏在手里,迟迟不下嘴。
我只道他不喜吃药,便道:“是补药,对身体好。”
又趁机道:“早上的事……唉,我、我……唉,我也不知怎么说,就是……罢了,说什么都没用,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脑子不太好,你便当我发神经了罢。”
过得良久,他才抬头瞥我一眼,又垂了眸,一言不发,慢慢地张开嘴,一口一口地将药丸嚼碎咽下。
我忙给他倒了杯茶,他却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冷冷淡淡地道:“好了,吃了,如你所愿。我要睡了,莫来烦我。”
我察觉到他生了气,小声道:“星湖……”
他冷声道:“说了莫来烦我。”
我又觉自己委实愚蠢,那不过是一时意乱情迷而已,本无须放在明处,倘若无心,大家悄悄忘掉便好,我偏拿出来说,倒显得别有意图。
他既然不想看到我,我坐在这里也尴尬,当下钻出车舆,又坐到太叔乙旁边。
太叔乙睨着我:“又待不住了?”
我掩饰性地笑一笑:“这是哪里话?我出来是想找你聊天的嘛!昨日你说到周游西域的事,我还想听,那乌国公主和阿素耶奇斗智斗勇还没分出胜负呢!”
太叔乙便继续昨日未说完的异域故事。
他见闻多广,又十分健谈,越说越精彩,渐入佳境,我也听得入神。往往他讲到惊险处,我跟着紧张起来,不停追问,讲到逗趣处,我情不自禁地拍手大笑,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未知何时,太叔乙正讲到惊心动魄处,慕星湖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了出来:“太叔乙,停车。”
太叔乙当即勒马停车,小树见之,亦停了下来。
太叔乙询问道:“主上,可要出恭?”
慕星湖掀开车门:“此地清凉,便在此午休罢。”
我放眼望去,这处确然停僮葱翠,草木成林,林间有溪,蔚然成凉。
我欲扶慕星湖,他看也未看,拂开我的手。太叔乙欲背他,他绕到一旁,自跃下车,步履蹒跚地走到溪边坐下,谁也不睬。
小树停妥马车,拿出早起现杀的鸡,边烧火边问道:“姑姑,你方才笑什么?大老远都能听到你在笑!”
我哈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