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心中已有准备,见到黎砚时,我仍克制不住地浑身剧颤。
“多多……”
我轻声唤着他的小名,在床边跪坐下来,打开药膏,却不知该从何下手:除了脸和脖子,他身上竟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他闭着眼,仍在昏迷中,呼吸微弱,低不可闻。
他的睫毛长而卷翘,眉线柔和,鼻梁俊挺,皮肤光洁细腻,下颌与脖颈的曲线温婉而精致,宛如天鹅般优雅。
先前涂抹的药膏,早已失去了效力。
他的美丽,仿佛盛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
“多多,对不起,我耽误太久了……”
我垂下眼帘,眼泪一颗颗滚落,滴在他手心上。我一只手轻轻握起他的手,那只手五指粗肿,布满了伤口,指尖化脓。我用空着的手蘸了药膏,倾尽所有的温柔和细致,小心翼翼地涂抹他的伤处。
接着是手腕、手臂、肩膀和胸膛,手指涂抹到胸膛处,我头皮一阵阵发紧,咬紧了嘴唇,直咬得一阵咸腥入口,仍不敢放松,生怕自己不争气地晕厥过去。
我将药膏在手心揉开,颤抖着手覆在他胸口处,柔若无力地轻抚,可即使用这样的力气,我依然觉得会弄疼了他。
甫挨到,黎砚喉中便逸出一丝痛苦的低吟,我吓得一下子缩回手。
黎砚似乎很不安,突然挣扎起来,呜呜低叫,额上全是冷汗。
我起身抱住他的头,脸颊紧贴他的额头,轻声哽咽。
“多多,不怕,是我,我是姐姐……”
黎砚挣扎片刻,渐渐安静下来,我放开他,背过身,再也克制不住,掩面哭泣。哭了许久,心中窒闷才稍许减轻了些,我这才转过身,继续给他上药,擦了另一只手臂和腿脚,两大盒药膏也用罄了。
我打开谷芳单独给的那盒药膏,将黎砚身子侧向一边,又引得他一阵痛苦低吟。他身下床褥上尽是脓液和血污,恶臭难当。
我心中大恸,握紧了拳头,胸腔肆溢着一股狂暴的情绪,这情绪犹如烈火般舔舐着我的大脑,瞬间将我吞没。
我想杀人。
萧亦城也好,盘疾也罢,我想让他们死。
过得良久,我才生生压制住濒临坍塌的理智,逼迫自己将手伸向那溃烂的伤口,用药膏一点点抚平他受尽凌|辱的伤痕。
涂好药,洗净手,我又将他身子小心翻平,黎砚嘴唇微动,轻声呓语。
“娘……”他仍昏迷着,像孩子般咧着嘴,低泣道,“疼……”
我轻抚他的脸颊,柔声道:“娘抹上药,就不疼了,砚儿乖……”
他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娘”,小声呜咽几声,便又安静了。
我重新将药膏在手心涂开,谷芳说他那处所受折磨颇为残忍,可眼前所见,又岂是‘残忍’二字可以述说?
男子最脆弱之处,被生生剪开囊肉,挑筋、针刺、火烙,剥皮。
我根本不敢去想象他经历过怎样可怕的虐待,我怕自己那根脆弱的理智之弦会绷断,怕自己会疯掉,怕自己会提着刀去找盘疾拼命。
上过药后,我起身出屋,走到侧屋门前,轻声叩门,不多时,谷芳打开门,问道:“可有异常?”
我摇了摇头:“没有。谷老先生,我想问问可否给他盖被子和喂水?”
谷芳登时拒绝:“不可。他的伤口不宜遮盖,屋内老朽已用草药熏过,这才将他裸呈着,何况这个时节也不会冻着,不妨事。喂水还不到时机,不论是小解还是发汗,对他而言都很痛苦,且容易恶化伤情。”
我道了声“打扰”,便又回了屋子,跪坐在床边,呆呆看着黎砚。谷芳令我同他多说话,可我平日如何话痨,此刻却是脑海空空如也,什么都说不出口,过了许久,方低声道:“多多,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他自然不会回答。我垂下头,低声哼道:
“雪绒花,雪绒花,清晨迎着我开放。
小而白,洁而亮,向我快乐地摇晃。
白雪般的花儿,愿你芬芳,永远开花生长。
雪绒花,雪绒花,永远祝福我家乡。”
唱着唱着,泪水倾眶而出,到了最后,我喉中只能溢出声声呜咽,不成曲调。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幽咽箫声,箫声所奏之曲,正是我方才所唱之调。
一曲毕,门外传来一声叹息。
“莫离,我放心不下你……”
我抹去眼泪,双手攥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咬着牙忍了忍,方道:“东临君,你走罢。至少现在,我不想见到你。”
良晌静默之后,又是一声叹息,脚步渐远,复归平静。
我摸着黎砚的脸庞,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还能触碰的地方,泪水不住滚落。
我想着他所受过的苦,又想着自己的诸般遭际,我们都失去了一切,无国,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