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约莫五十岁,中等身量,眼窝深陷,须发花白,看着很是憔悴。他身后站着一位生得极美的妇人,腰如纤竹,面如姣花,一对黑曜石般的明眸顾盼生情、熠熠如星。
那美貌妇人捏着一方帕子,抹泪低泣,真真是我见犹怜。
钱府家主道:“小儿便在里屋,二位请随我来。”
甫入里屋,光线陡暗,窗户皆被堵得严严实实,不见半点日光,唯有方桌上,燃着一根蜡烛,发出些微弱的光。
我皱了皱眉,胃里一阵翻腾,几欲作呕。这屋子里,混杂着草药味、菜饭味和溺物的骚臭味,着实不好闻。
屈湘儿问道:“怎的不开窗?”
钱府家主道:“有位方士曾说,小儿患的是失魂症,魂离了身,这身子一见日光,魂就再也回不来了。”
屈湘儿嗤笑一声:“荒唐。”
那美貌妇人“呜”地哭出了声,钱府家主叹了口气:“小柔,我知你心中难过,可切莫太过伤神。”
床榻之上,躺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瘦骨嶙峋,眸子紧闭,小脸蜡黄,全无血色。屈湘儿走到床边,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翻开他的眼皮瞧了瞧。
“妹子,把烛台端过来。”
我端了烛台,走到床头站定,屈湘儿头也未抬:“再凑近些。”
那美貌妇人紧张地道:“慢些,当心烛油烫到了我儿!”
我宽言道:“夫人放心,我理会得。”说着,将烛台拿近了些。
屈湘儿捏住那男孩的下颚,将他的嘴掰开,仔细检查起来,问道:“他最近一次昏迷了多久?”
钱府家主道:“有三日光景了。”
“起初一次昏迷了多久?”屈湘儿手下不停,解开那男孩的衣襟,在他胸口和肚腹上摸了摸,最后才握住他的手腕,搭起脉来。
钱府家主想了想:“起初不过是昏迷几个时辰,三五日昏迷一次,渐渐变成了昏迷一日两日,中间醒过来几个时辰,人也是神志不清。”
那美貌妇人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屈湘儿放开那男孩的手腕,叹了口气:“可惜呀可惜!”
钱府家主吃了一惊:“这、这是何意?”
屈湘儿道:“没救了,准备后事罢。”
钱府家主闻言,大怒道:“你治不好便罢了,如何能这般咒我儿!”
“不可能、不可能的——”那美貌妇人摇头道:“他只是睡着了……”
屈湘儿道:“他还这么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这般昏迷几日,就是饿,也能把他活活饿死。”
钱府家主气道:“你既治不好,便走罢,莫在此说风凉话!”
屈湘儿转身便走,我看了看那男孩,心中苦涩:“姐姐,这孩子当真没救了?”
屈湘儿停了脚步,沉默片刻,道:“走罢。”
我原想藉治病为名,往来钱府,打探虚实。熟料此番非但没探出什么,反而平白增了几分伤感。
“姐姐,那孩子得的是什么病,如此难治?”
屈湘儿转过身来,看了我半晌,直看得我浑身发毛,她才道:“他没病。”
“什么!”我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拧着眉头道,“那么小的孩子,不太可能装病罢?”
屈湘儿摇了摇头:“他那身‘病’,因吃了过量安神的药物以及长期饥饿所致。”
我蹙眉道:“钱府的少主人怎会饿肚子?又怎会……”我忽地背脊一阵发寒,颤声道:“难道有人要害他?”
“不得而知。”屈湘儿摇了摇头:“若无他事,我便回去了。”
“姐姐,那孩子可当真无救?”
“那倒不至于。只消给他鼻子里灌少许蜀椒末,把他弄醒,喂些清粥糖包,待他身子稍许恢复些,再好好补补,调养个数年,也就能全好了。只是……若再耽搁下去,便积重难返了。”
“我晓得了。今日之事,多谢姐姐!”
屈湘儿挑了眉梢:“扰人清梦时,怎的不见你这般客气?”
“作为赔罪,我去给你抓一个月的药如何?”
屈湘儿喜上眉梢:“哈哈,那便说定了!”
回到临河驿栈,却不见平远、平安和绘梦三人,只有小树在,我奇道:“他们去哪了?”
“绘梦带爷爷和安儿去散心了。”小树道,“姑姑这半日去哪儿了?”
我将今日去钱府之事同小树说了,叹了口气:“小树,你再去一趟钱府,查查究竟是谁要害那少主人。不论如何,他好歹也算是平安同母异父的弟弟。”
小树道了声“好”,便即前往钱府。
晌午时分,我正打算眯上一会儿,却被绘梦慌张失措的大叫声和平安撕心裂肺的哭泣声惊得瞬间睡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