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使臣陶筑与秦国使臣恭长安交换了一个眼神。蜀国使臣范谧半垂着眸子,面上挂着一丝不苟的微笑。吴国使臣岑棽蹙着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周国使臣齐升眼观鼻鼻观心,既不多看,亦不多言。
代国使臣哈森塔拉一腿曲起,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端着酒杯,目光在众人脸上兴致勃勃地来回逡巡。
胡人生活在马背上,衣装简洁,以贴身的短衣、长裤、革靴为主。哈森塔拉那双腿肌肉匀称,笔直修长,配以紧致的长裤革靴,更显挺拔。因而整个人瞧上去十分精神,即便是坐姿,亦是英气勃勃,如松如柏。
哈森塔拉肤色同拓跋飞相近,皆是久历风沙的深褐色,在楚国这一片白花花的面庞衬托中,尤为显眼。哈森塔拉五官深邃,面部线条柔和,一双睡凤眼半睁半敛,颇有几分女相,霸气中透着几分妖娆与妩媚。
我小心翼翼地瞟向刘恕。虽已深秋,可郢都这个时节,还算不得太冷,他却裹着厚厚的貂毛披风,手里抱着暖炉,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头,似睡似醒。
刘恕向来警觉,我不敢多看,迅速别开眼。
我暗暗寻思:秦、晋、楚三个老邻居,关系可谓泾渭分明。
楚国野心勃勃,曾两度攻打晋国,因此楚晋的关系如履薄冰。强楚虎视在侧,秦晋关系自然交好。蜀国的地势,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土地肥沃,自给自足,是以蜀国素来逍遥,不讨好谁,也不得罪谁。吴越联盟破裂后,楚国趁机而入,灭了越国,吴国对楚国的“感情”,想必十分复杂。
至于代、梁、燕、周四国,与楚国相距甚远,并无激烈冲突,关系扑朔迷离,不甚分明。
依此判断:今次燕国使臣叫板楚王,晋、秦两国使臣态度已明。蜀、代、周三国使臣多半是要看戏的。吴国使臣或许会帮楚王,而梁国使臣则可能会帮燕国使臣。
僵持不下时,甘吉列众而出,行了一礼:“大王,吉时已近,是否移驾出宫?”
楚王颔首道:“即刻起驾,莫耽误了祭礼时辰。”又看向褚宜徐,“褚贵使,此事不急于一时,可容后再议。”
褚宜徐却不肯退让,声色俱厉地道:“楚国若不给我一个说法,这祭礼,我也断然不会参加了!哼!”
楚王眸子里风起云涌,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我深深吸了口气:於菟之死与我脱不了干系,与其等到战火烧到我身上,倒不如主动出击。
“大王,我有话说。”
我列众而出,跪拜于地。
褚宜徐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冷然道:“这中荣殿中,哪有你这卑贱的侍女说话的份儿?”
楚王哂道:“褚贵使有所不知,在楚国,只要有才能,便是女子和奴隶,也可得到重用,没有这许多规矩。”他说着,看向屈湘儿:“屈卿武功盖世,当年纵横沙场,于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曾教多少男儿胆裂?”说罢,又看向哈森塔拉,赞道:“代王亦是当世一等一的英雄豪杰,杀伐决断,几人能及?”
译者俯身在哈森塔拉耳边说了句话,他端起酒杯,向楚王遥遥举起,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仰起脖颈,一饮而尽,亮出杯底。
译者流利地翻译道:“大使说,大王的胸襟宽广如天空,大王的智慧浩瀚如海子,破除藩篱,任人以贤,令我非常敬佩,特用这杯酒表达我的心意。”
楚王端起酒杯,学着哈森塔拉喝酒的模样,豪迈地一仰而尽。
华夏人有习俗,在公众场合饮食时,须以袖遮挡,是以这般饮酒之法,在华夏人看来,实在不甚雅观。
可楚王却丝毫不在意,喝罢亦亮出杯底,并用代国语言,一字不差地重复了哈森塔拉方才说的最后一句话:“特用这杯酒表达我的心意。”
哈森塔拉朗声大笑,站了起来,躬身一礼,又坐了回去。
褚宜徐看着楚王和哈森塔拉眉来眼去,面色当下黑了几分,冷哼一声。
楚王如若未觉,目光温和地看向我:“你要说什么,但说无妨。”
我挺直背脊,道:“昨日我亦在社稷坛游玩,於菟的两只眼珠,正是我放箭射的。”
褚宜徐拍案而起,勃然大怒:“你这贱奴,怎敢如此!”
“贵使请息怒,我这便将前因后果,分说清楚。”我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强自按捺着紧张,道,“昨日社稷坛人满为患,前去游玩的多是些孩童。於菟突然发狂,撞开铁笼跑了出了来。傅大人闻讯,没有半分犹豫,当即前往,我亦随行,目睹了全程。”
楚王道:“既是亲历者,便如实陈述你所见所闻。”
我紧张感稍去,道:“我们到了后,看到的场面便是,一个孩子被生生咬断了腿,血流得到处都是,那孩子的母亲抱住他,除了哭一点办法都没有。还有十多名受伤的百姓,因大多都是妇孺,身弱力微,逃脱不得,只能躲在角落里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