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绣、楚锦冠以各自国号,代表着当世织造业的巅峰。
楚锦工艺繁琐、耗时费力,素有寸锦寸金之说,以其章彩绮丽、纹样华美著称于世。楚锦多为达官贵人所享,纹样不外祥鸟瑞兽、龙盘凤舞、花团锦簇等象征着吉祥如意的物事。
而天|衣阁此番却反其道而行之,舍了斑斓的色彩、华丽的纹饰,创造了颜舜华身上这件“墨云衣”——墨色为衣,流云为纹。
我断言墨云衣乃天|衣阁之手笔,原因有二:其一,流云纹为金丝线织就,金丝线是将黄金打压成金箔片,再切割成丝,缠绕到棉纱上,揉搓成线制成,唯有楚国御用织造属和天|衣阁有此等技艺。其二,楚人尚红,盘家人更是偏爱红色,以致织造属制衣,件件不敢舍弃红色,久而久之,这便成了织造属不成文的规矩,自也不会在秋祭盛典这般紧要关头耍甚新花样。
颜舜华自水榭而出,双臂高举,环至额前,广袖曳地,不见其人,唯见衣袂上金云滚动,璀璨生辉,夺人眼目。
墨云衣的裙摆自膝处岔开,分向两边,内裳则略过于膝,美人赤着一双皓白玉足,脚踝处系着银铃,缓缓走来时,一步一叮当,一寸一芳菲,足下自生莲华。
颜舜华行至邀月台,方盈盈敛袖,但见她面覆黑纱,头梳云髻,簪一支金钗,三千青丝恰如月光泻地,潋滟一池秋波,万种风情。
世人皆道颜舜华极美,今日一见,我方知她果真极美,世间之言辞,竟不能尽述。所谓美人,若温衡者,贵在容颜,俊美无俦;若慕星湖者,胜在气质,超凡入圣。可他们在颜舜华面前,只怕都要黯然失色。
颜舜华就是为美而生的人,她的美,融汇于骨血,贯穿于生命,在乎一行一止之间,亦在眸子里、发丝上,甚至那支金钗、那件墨云衣,都渗透着她的美丽、她的灵动、她的气度、她的风华。
范谧拍了拍手,啧啧叹道:“如仙亦如妖,世间竟有如此尤物,妙哉!妙哉!”
楚王颔首道:“果真名不虚传。”
岑棽迎合几句,又恭敬地道:“大王盛德,美人归楚,实乃其荣幸。”楚王斜睨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刘恕接了话茬,道:“孤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美人献舞了!”
范谧睃了我一眼,调侃道:“公子真是性情中人!”
褚宜徐冷眼不语,齐升眸子微垂,坐态四平八稳。
陶筑和恭长安时不时交谈几句,言笑晏晏。
哈森塔拉扬声说了几句话,译者道:“大使说,既然出席晚宴,人都来了,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呢?真是不大爽快。”
话一出口,倒有许多双眼,一齐飘向了慕星湖。
楚王笑道:“公子,看来还有比你更心急的。如此,寡人便来当回爽快人!”当即示意左右,宫人传令下去,琴声登止,颜舜华转过身,背对众人,退至邀月台正中站定。
琴声再起,似一脉小溪,泠泠流淌。颜舜华两臂举过头顶,露出一双羊脂白玉般的手臂,手腕交错,纤指作拈花状,宛如两只交颈而卧的白鹤。
忽地埙声入耳,似晨起的鸟儿,几声鸣叫,唤醒了沉睡的丛林。两只白鹤慵慵懒懒地醒来,依偎一处,温存缠绵。
埙声渐强,瑟声渐入,似日曦破云,晨露落泥。瑟声愈急,似花开向荣,一派繁茂。丛林里鸟语花香,白鹤在水边戏耍,激得水花飞溅,好不欢快。
倏然之间,万籁俱寂,箫声大作,天地肃杀,似狂风忽至。两只白鹤惊而飞起,琴声急促,似水流湍急、水珠乱溅。
颜舜华大袖张开,转身之际,青丝飞舞,墨云衣脱身飘落,身上万千金丝成缕,形如风中柳枝,炽如拂晓日光,手中白绦龙腾蛇舞,大气磅礴。再抬首,眸子里透着金石般坚不可摧的意志,犹如王者临世,那霸道的美艳,令人莫敢逼视。
转身,她是栖息水岸的仙鹤,温柔灵秀;回首,她是飞上九天的凤凰,孤高桀骜。
乐师们鼓笙吹簧,奏得正是百鸟朝凤。
一曲毕,乐声止,颜舜华足尖点地,垂首含胸,敛袖而立,头上金钗不意滑落在地,发出“叮”的一声响,满头青丝霎时垂下,如雪堆、如云积。
楚王拍手连道三声“好”,众皆附和,赞不绝口。
连初时不屑一顾的褚宜徐都颇有几分敬意地道:“旁的且不说,腾挪之间,能使金缕衣如丝绦般舞动,便是常年习武的强壮男子都未必做得到,颜氏一娇弱女子,却做得出神入化,可见下了一番功夫。”
刘恕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可惜了。”
我心下好奇,小声问道:“什么可惜了?”
刘恕低头瞥了我一眼:“你看看太子。”
我抬眼朝太子所在之处看去,但见他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看着颜舜华的眼神,半是兴奋半是嗜血,就像是猎人看着垂死的猎物。
我想到黎砚,心中一痛,不由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