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有意避忌,想是今日宴席上也少不了羊肉,若果真如此,这顿饭他自是难以入口,咽之不下,少不得要忍饥挨饿。
我吃了些粥菜,见他碗里的饭下去了大半,方与他汇报起今日文书情况,末了道:“公子,粮部的文书我尚未批示。”
刘恕毫不犹豫地道:“批。”
我试探地问:“我军已经攻克凉州,稳操胜券,还要跟谁打?”
刘恕头也未抬:“你跟了孤这么久,猜不出么?”
我沉默片刻,道:“公子要往西打么?”
刘恕道:“不错,孤前日命江皋和胥审领一万两千兵马出征阗西。”
我直言心中所虑:“公子,调走江将军和胥将军,眼下你身边五品以上的大将便只剩了张将军,霍将军虽勇武,但毕竟是梁国降将,不可不防,若与代国起冲突,岂非于公子不利?”
刘恕抬眸看向我,面上无甚波澜:“孤自有分寸。”
我迟疑道:“梁国大势已去,阗西之地多有戈壁沙漠,公子何苦为区区一个刘珩犯险,急功于一时?军师还都前亦曾言——”
刘恕打断我的话,沉声道:“戈壁沙漠算什么,便是掘地三尺,孤也要把刘珩给挖出来!”
我见他神色不豫,拿起一个脆梨,咬了一口,道:“梨子很甜,公子吃么?”
刘恕语气稍缓:“不吃,都是你的。”说罢,他舀了一碗甲鱼汤,一勺一勺地喝了起来,我堆起笑脸,问道:“公子,听说你和刘珩不睦,是因为一个女子。”
刘恕睨了我一眼,目中颇有嘲弄挖苦之色:“你听哪个闲杂人说的?”
我转了转眼珠:“大家都这么传,总不是空穴来风罢?”
刘恕眯了眸子:“你很好奇?”
我不加掩饰,颔首道:“是呀!”
“孤是君夫人所出,嫡子的身份才是刘珩憎恶痛恨孤的根源,与人无尤。至于传言中的女子,倒也曾有过这么个人物。”刘恕大大方方、磊磊落落地承认道,“孤年少时,结识了蔡玢之女蔡纬,与她脾性相投,交从甚密。蔡家本有意结姻,岂料刘珩亦中意于蔡氏,遂与蔡家表明了结姻之意,蔡家权衡之下,选了刘珩。”
我追问道:“然后呢?”
“孤知晓后,去刘珩府上闹了一场,被打得鼻青脸肿,扔了出来。”
他说得云淡风轻,似乎那只是一桩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小事,我不可置信地道:“就这样么?”
刘恕提起筷子,在我头上敲了一下,哼道:“你以为呢?”
我揉了揉脑袋:“公子那时是趁势作了一出戏罢?好教旁人都以为你是个沉耽女色的风流浪荡子。”
“作戏确然不假。”刘恕顿了一顿,微垂了眸,忆及过往,不无唏嘘,“可当年,终究是年轻气盛,心里多少有些……不甘。”
我轻叹一声:“公子,蔡家选了刘珩,那蔡姑娘自己呢?”
刘恕反问:“若你是蔡氏,如何选择?”
这问题答“刘恕”不对,答“刘珩”更不对,我想了想,道:“小孩子家无不喜欢玩具,对心爱的玩具更是宝贝得紧,其他孩子要想玩他的玩具,他定要哭闹。若放任着他自己玩玩具,再新奇的玩具,最多玩个半日也就腻了。可若教他和其他孩子在一起,便是没有玩具,那些石头、虫子、水滩、泥巴也都能玩得不亦乐乎。我觉得,多好的玩具也比不过一个玩得来的玩伴那般能教人欢乐。人长大后,心思变得复杂了,反不如孩子通透。这花花世界就像是大人的玩具,许许多多的人矻矻终日地追求着机体和官能的舒适、新鲜、刺激,野心和欲望不断膨胀,没有时想要,拥有后想要更厉害的,永无止境。可人和玩具玩,到头来终会孤独。”
我咧嘴一笑,坦然道:“公子,我不是蔡姑娘,没法答出她的选择。若公子问我,那我便回答公子,我不喜欢孤独。”
刘恕薄薄的两瓣唇上下一碰,吐出两个字:“歪理。”
我撇嘴不悦:“哪里歪了?”
刘恕凉凉地反问一句:“哪里不歪?”
我自知强辩不过他,索性不再自行掘坑,追问道:“公子,你还没告诉我蔡姑娘的选择呢?”
刘恕淡淡地道:“不知,那是她的事,与孤何干?”
“可——”
话未说完,刘恕忽地从果盘中拈起一颗葡萄,塞到我嘴里,笑容可掬地问:“好吃么?”
我背脊陡然一寒,忙不迭地抿紧唇含着满口酸甜沁凉的汁液点了点头。
刘恕缓缓地收回手:“那就多吃饭、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