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金宫位于王宫西北方,历为未出阁公主之居所,章华公主、如意公主皆已出嫁,因而宫中无主,空置经年,自我入宫,一应侍从,俱为新任。
从者十人,一位执事总管、一位掌事嬷嬷、四位宫人、四位宫女,执事总管由葳蕤担任,掌事嬷嬷姓孙,亦是君夫人宫里出来的人。
如今执掌一宫,地盘虽是大了许多,可比之待在东宫时,却更缚手缚脚,全无自由,里里外外,有耳听着,有眼盯着。
我须时时谨言慎行,不敢多言半句,不敢多行一步,便与葳蕤相熟,往来莫不小心,除了每日向君夫人请安,从不主动与谁走动。
孙嬷嬷不苟言笑,教规矩甚是严厉,但她大抵见我安分,并未如何刁难过我,是以我的日子倒也不算难过。
牛金宫为君夫人所辖,先时黎枢言几乎日日相寻作伴,而今却已有十日未见,想是诸多不便,无法前来。
这些时日,归楚之事始终未有动静,我看不清局势,妄动不得,只能等着。
月中时,如意公主与姒未殊同来看望,因晋王卧病在床,他们姐弟入宫探视,返程之时,顺道过来瞧了一眼,匆匆一面,便即两别。我见如意公主双目泛红,心不在焉,料得晋王已是病体衰颓、积重难返。
是日,葳蕤呈来一封书信,信是梁潜所托,我收到信时,信已经拆封,经人验视过。
信中所书,短短数句:公主亲鉴,月初吾得晋太子口信,应允册封典礼后,释行之南。吾三日后动身还都,公主珍重,珍重。潜敬拜。
我拿着信,看了又看,看出几层意思:其一,在册封前,姒仲禹明确答应了梁潜,送我归楚;其二,现今,梁潜见不到我,他也不再等我,要自行回楚国,他已等我许久,何必急这几日?要么,册封之后出了变故,情况不利,他权衡之下,放弃了我,要么,楚国或紫府发生了或将发生大事;其三,梁潜语焉不详,略过诸事不谈,却强调了“珍重”,难道在提醒我,我的处境堪忧?
我思量再三,欲至东宫走一遭,意料之中,遭到了孙嬷嬷阻挠,理由自是“于礼不合”。
自入牛金宫,对于孙嬷嬷,我素来给脸面,从未顶撞过她,可说百依百顺。此刻,首次端起架子,冷冷扫她一眼,道:“本公主与太子议事,嬷嬷身为奴婢,横加干预,却是什么礼数?”
孙嬷嬷面色微变,不待她说话,我吩咐道:“葳蕤,往东宫去求见太子。”
葳蕤应声“是”,先行一步,前往东宫。
孙嬷嬷见状,脸色不大好看,却也未再多言。我略作收拾,令未明、方晞两位宫人跟随,同往东宫。
待至东宫,葳蕤与方渐海相迎,方渐海揖拜道:“参见公主。”
“方……”我一开口,即知不妥,咽下“大人”二字,虚扶一把,温声道,“免礼。”
方渐海直起身,道:“太子正在会客,请公主移驾房日殿等候。”
我点了点头,跟着方渐海来到房日殿,他令人奉上茶水后,便至殿外把守。
房日殿是姒仲禹办公之所,他喜静,从不留人伺候,因而殿内无人。
我望向堆满文书的几案,依稀中看到他埋首书案,恍惚之间,便走了过去,至于近前,方才回过神,凭生几许苦涩之感,轻声自语道:“许久未见,你还好么?”
我听着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房日殿,自嘲地笑了笑,正待离开书案,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陈放着一只木盒,盒子未盖,里面有块血色玉石。
我瞧那块玉石极为眼熟,顿了步子,打量片刻,猛地一惊,摸向自己胸口,忽而想起一事:慕星湖曾送我柔云血玉,我挂在脖子上,没摘下过,何时丢了?我怎半点印象也无?若非今日见着这块血玉,我竟忘了它的存在。
我记不清柔云血玉是何模样,无法判断盒中这块玉石是否便是柔云血玉,心存疑惑,取过玉石,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仍觉似是而非,像又不像,又见盒子底部有幅白绢,隐有字迹,应是封信。
先前在军中,我总管文书,时有机会接触到姒仲禹的书信,其中不乏机要文书,但我做事向来恪守本分,未曾私自窥查他的文件。只是今日之事,委实太过蹊跷,我迟疑片晌,拿起白绢来看。
信书:禀太子,已查实,故柔云公主棺中并两尸,一为成年妇人,一为初生男婴,男婴不足月,未记载在册,身份无从考证,据尸身腐朽痕迹推断,二人同年下葬,疑为母子。
信尾无署名,只拓着一朵红梅,写信时间是正月初,可知姒仲禹收到信,应当未久。
我直看得背脊一阵发寒,再度看向那块流转着血光的玉石,竟是森然宛如藏匿在杳冥中的眼,幽幽朝我望来。
我仿佛被烫了手般,飞快地将信和玉石塞回盒中,趔趄退开,瞀忳失神。
倘若,真正的慕星湖死了,真正的姬宸也死了,那么,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疑惑犹如病毒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