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作美,持续地郁郁,也不让雨下大,就是白日深夜偶尔倒那么小片,全天犹如一个抹不净潮气的灰色水洞。
正是休息间隙,梁又夏忽然记起拍摄安排表。开学有一段日子了,也不知……
总之,她深刻地意识到徐永君是个多么不着急的导演。
这是第三天,他们还在拍那场亲密戏。甚至徐永君还表示,要把跟踪那幕也再打磨一下。
场务在叫了,梁又夏摇摇头,坐了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耿竞青。
……这些天他们很少用言语交流,无论戏里还是戏外。
“Action!”
梁又夏的眼皮轻轻闪动,手臂随意地支着床垫。
耿竞青低头看来,忽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男生的手捏了会儿,却移向侧旁,似乎有些珍视地托着她的脸。梁又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地闭上眼睛,几近本能。
她差点以为,她已经熟悉他的动作……
躺在这里跟躺在卧室里休息是不一样的,体温不一样,气息不一样,哪哪都不一样。人也不一样,是两团烂松松的纸巾。
那个最终要停下来的并不是陶雨,而是明骁。可即便如此,当他的手从上往下更加真实深刻地流连,她还是始料不及。头忍不住在他胸前靠了靠,脸顿时烧烫,难以抑制地地呼出一个字:“……别。”
轻若无声,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
而她很快都忘了。
“咔!”
眼皮好像都在烧,梁又夏咽了咽口水,缓缓睁眼。
耿竞青已经坐直,衬衣被扯得从皮带里跑出来。
他声音有点哑:“不如一次拍好。”
她偏开脸,“嗯”了一声:“我知道。”
耿竞青没再吭声,但似乎还在看她。
半晌,才站起来。
那一刹那梁又夏怔了,才意识到方才她的脚扣紧了抵住他大腿,而却浑然不知。
“……”
“这一场过。”
那边,徐永君独自复盘完,一锤定音,连摄影老师都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助理小刘进来,给梁又夏拿了纸巾擦汗,语气温柔但动作麻利:“妆都快全花了。”
他们哪个都没去看监视器,徐永君好像也不需要、且不太喜欢演员频繁跑去看,片场开始收拾移动。
梁又夏擦完汗,一直低着头,去了化妆间,换了下一场的衣服。
等她再出来时,耿竞青早已离开。
剧本里并没有详细介绍陶雨是如何走向这条道路的,只是隐晦地提及:家庭变故,谋生需要,从小乡镇来到城市后经受的种种诱惑和欺骗……96年中专早已没落,99年大学开始扩招,出走读高中变得极具吸引力——
或许,那并不算是一个迷茫的时代。
可她就是落下了。
坦诚地说,梁又夏从小到大没有在身边听闻过类似的事。但她知道这个世界有太多复杂难辨的东西,而荒诞癫狂的可不仅仅是剧本。
两人分头拍戏。这一场她要拍的是电影开头,陶雨为了闺蜜西西找老板“马哥”要钱,却被羞辱了一顿。
一行人来到KTV。梁又夏从没见过门口这么小的KTV,只有一个公共厕所门的宽度,招牌也烂得看不出原貌,跟吊着口气赖上面似的。
剧组把车停好,扛着东西钻进去,留了点人在外面管理秩序。KTV周边热闹拥挤,现场来了不少围观的群众。
他们正在调度,群演也到了。
记忆力从来就不是问题,梁又夏放下剧本,默默地站着。
徐永君很快将她叫了过去。
四十分钟后,开机。
“你给我滚出去,妈的!”马哥怒火中烧,大力拽着陶雨的手拖她出去,“跑这里来撒什么野!”
陶雨猛地抠住门把,努力让脚压实,声音尖锐:“你给钱我就走!”
后面有醉醺醺的男人不满:“妈的,你要么留下来玩要么滚……”
“砰!”
马哥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走廊,紧接着把陶雨拽到旁边的一个包间。
门一关上,她语速飞快:“西西有医院开的证明!我昨天去看她她舌头都肿了那个、那个手臂有红色的斑点……真的不能再拖了!这个病——这个病它——”
这个病应该是非常可怕的,而对于陶雨、对于西西来讲,它是最可怕的,可她却不知怎么介绍。
“你们这些……”马哥嗤笑了一声,“一开始就说了,每个月末结一次钱,你他妈当我这里保险公司啊。”
“可是她生病了!”
“艾滋病!”
陶雨大喊:“她就是因为——”
她的声音骤然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