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忽然就没有了月。他们借不多的灯火沿着村子边缘慢慢走,一直快走到无人处,黎念的愁思依旧浓到化不开:“刚才你抱着的,是离世的那位母亲留下来的孩子?因为沾染过病血,被怕死的爷奶丢在诊棚不管的那个?”
她在池君原的默默无言里得到答案,有些落寞地问:“君原,人是不能违逆命运的洪流的,对吗。”
君原没有直接回答:“黎念,你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那么尽力便好。”
黎念勉强扯出一个笑:“你说这句话,是觉得我喜欢听,还是你真这么想啊。”
“现在当然不能告诉你。”池君原坦荡地暴露自己的心机,“我要等阿思来猜。”
黎念这次是真的被逗笑了。她其实并不奢望池君原能完全对她推心置腹,也不介意他有自己的秘密,但偶尔能像朋友一样聊聊天,哪怕充满阴阳怪气、勾心斗角,都是很好的。
想到这儿,她稍微振作起来一些:“那个,你……还走得动吗?”黎念忐忑地请求,“我想去屈磊他们被关的屋舍看看,找找有没有能伸手帮忙的地方。不然总觉得于心不安,睡不下去。”
“是你的错吗,这么愧疚。”池君原对她的善感很是无语。不过他今天心情好,多陪黎念绕了一段路。
他和黎念向河的上游走,很快灯火又密集起来,隐隐露出衙役举着火把交谈的身影。衙役们打了一波哈欠,似乎在苦中作乐,赌今夜老树上会落下几只野鸟。
他们正搓着手小声取笑昨夜的输家,原本栓好的窗户忽然被撞开。有个村人拿衣服裹着头,似乎这样乔装便不会被人看到般冲出来,把轮值的守卫们吓了一大跳。衙役们被折腾出经验,手脚快的那个先冲上去绊倒要逃的村人,另两个人再一左一右地将村人制住,顺带取下他挡头的衣物。
村人急眼:“你们按着我做什么!这里又潮又湿,水声还吵,我真是受够了!我要搬回家去!”
衙役好言相劝:“你家的院子离诊棚太近了,况且之前不是你非要来这边……”“至少等天亮,天亮后我们禀明城尉,否则你们若都要换,这怎么安排得过来……”
那村人不知从哪里得到屈磊被关在隔壁的消息,很是愤慨,“咳咳咳,天杀的,你们都把瘟神抬到我跟前,还不容我抬脚走吗,你们这是要害死我,咳咳……”
他斜后方那间旧屋本来有旁人被外面的动静惊醒,点灯交谈,此时突然安静下来,再无一言。
池君原没在意。他捡起地上的火把,兴致勃勃地凑近看热闹,很快却发出一声轻咦:“你们将面巾遮严些吧。这人怕是染病了,脸颊红得不正常,脖子上还有他自己抓的血印呢。”他倒一点也不怕,好奇地自言自语,“那他是怎么瞒过别人的呢,难道始终用衣物裹着自己以掩盖咳声吗……”
然而衙役们在胆颤心惊:“啥,见血了?!”他们这些天听说过疾疫是借病血索魂的村中流言,压制村人的手开始有点犹豫,那村人便趁势威胁,歪头作出冲咬的动作:“你们都别过来,咳咳,谁过来……咳咳,我喷谁一脸!……”
黎念眼见着他挣扎起身要去抓众人的面巾,出声提醒:“你们小心些,别被他的飞沫溅到——”
她还没冲上去,衙役们把她口中的飞沫误解为飞血,一个个吓得松了手。人倒没撤走,散成一个小圈困住半跪在地的村人。其中一个衙役责任心上来,咬牙举起胳膊,准备从后面悄悄勒住村人的脖子。
那村人病得厉害,反倒怨恨起所有,嚎叫着挥手挠向四周,伸嘴乱咬,甚至故意把血往别人身上咳。胆大的衙役一击未中,仓惶掩住脸躲避攻势,村人便逮住包围圈的空隙,直接朝那个方向冲去。
那方向的尽头站着池君原。
他看似是最后的守卒,实际上毫无防备,浑身都是空当地愣在原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黎念甚至都来不及喊池君原躲避,视线模糊的村人已在跌步里奋力抓向池君原。那村人躲了好几日流疫,半长的指甲没有修剪,直接就划破君原的手背,还把他整个人扑倒在地。
失去主人的火把咕噜噜滚远。村人胸前猛地一紧,不可抑止地呕出一大口血。
君原的袍领被扯乱了,人还没反应过来,半边身子便骤然淋上一片赤红,侧脸亦溅上几滴血珠。
“池君原!”黎念的脸唰地白了,几乎喊出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