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乱,心绪如沸汤一般躁动起来。
“别说了。”
声音没有停止。
明宵捂住双耳,在房梁上蜷缩成一团。
“别说了!!”
仍旧没有用。
唇齿开合之声、牙槽摩擦之声似乎紧贴在她鼓膜,每一个音节都要将她吞没。
寒气森森,她却觉浑身如坠火山,血液沸腾灼烧,带来无尽苦楚。
只见明宵原本平静的双眸中,黝黑的瞳孔逐渐放大,直至覆盖所有眼白——俨然已生恶鬼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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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有如隔世,借由这些声音,明宵也逐渐拼凑起自己短暂一生的完整模样。
说起她短暂的十八年人生,是幸,也不幸。
当年仙门“一阁三宗六派”是为正统,息音阁乃其中之首。
阁主明蕴刚过而立之年,修为就至大乘;
夫人柳芝韵则为天下器修之首,所铸法器千金难求。
有父母如斯,打从娘胎里出来,明宵就背靠乘凉大树。
此为幸也。
至于不幸……
寻常仙门血脉,大多遇强则强。
但明宵是个例外。
自出生起,她浑身经脉就破碎不堪,半分灵力也使不出来。
十余年来,不知多少医修为她诊脉,却没有一个能给出疗愈之法。
就这样,明宵顶着阁主之女的名号,微妙尴尬地在天才云集的息音阁中长大。
作为阁中唯一的凡胎,她幼时别无所长,能做的,只有每月随行巡山,为邪祟破坏过的村落城镇施粥。
谁也没能想到,息音阁的噩梦始于善举。
她做了将毒蛇捡回家的农夫。
十三岁那年的春巡,明宵在息音阁的断崖下遇见身负重伤的季折风。
她见季折风伤得厉害,亲手扛着季折风走出断崖,亲眼看着弟子们送他上山,最后亲自请了山上的医修为他问诊。
明宵那时只想等季折风将伤养好,就送他离开。
然而季折风自称被仇家追杀,已无枝可依,就这样留在了息音阁。
一留就是五年。
季折风天赋异禀,触类旁通,短短五年,就从暂居山上的落魄公子,成为息音阁首屈一指的修士。
就连明蕴都对他赞许有加,破例将他收作关门弟子,为他传授独门术法。
自此,谁见了季折风,都得叫一声“大师兄”。
无人怀疑,这位大师兄将是下任息音阁主的最有力继承人。
至于季折风求娶明宵,则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就在明宵十七岁那年的春日宴,季折风踏上红毯。
弱冠青年风度翩翩,跪坐于明蕴、柳芝韵座前,恳切道:“弟子愿娶宵宵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护宵宵一世安好。”
满座哗然。
谁不知她明宵天生经脉尽碎,没有半分灵力,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修士与凡人有别。
都说季折风此请,是真正弯下了脊梁,奉出了真情。
现在想来,何其可笑。
好一个未婚妻。
好一个护她一世安好。
谁能料想,息音阁阁主的继承人、声望最高的季师兄,竟从头到尾不过是骗局中的一环!
什么息音阁的大弟子,什么流落山间的落魄公子。
季折风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他是当朝国师首徒。是天枢院里忍辱负重深入敌营,灭去“鹭州蛀虫”的风流人物。
哦,现在明宵知道了,他还是话本中的主角,看客唏嘘他的过往,将他视为惹人怜爱的美强惨。
而她明宵,是季折风此生唯一的污点,是他求而不得,终老难平的遗憾。
俗称,白月光。
只消回想,明宵就觉可笑。
这无聊话本的作者好是聪明,知道对季折风这种男人而言,她明宵是多么好的原配。
出身优渥,貌美乖顺。最妙的是,连用以自保的灵力都没有。
她的确活成了一轮皎洁的月亮,所以最好高高挂在天上。
季折风望着月亮,月华流照于他,才让他成为最痴情的苦命人。
可笑她明宵踟蹰一生,如今回首,竟不过是在一本书里,为一个男人作配!
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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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窗的寒风越来越烈,圆清冻得牙齿打颤,瑟瑟发抖。
白眉老僧负手而入。甫一踏过门槛,凉风就拂起他垂落的长眉。
似有所感,老僧抬首环视庙宇。
屋顶彩漆斑驳脱落,佛面纤尘不染,宝相庄严。
“师父。”圆清对老僧作揖,接过他手里的经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