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都东边十字大街上有家仓鸮茶馆,五更天就早早点灯开张,茶馆旁边小街内藏着都城有名的“鬼市子”。与其他集市不同,鬼市深夜开市,其内人员鱼龙混杂、商品种类繁多,不方便流通的文物、字画和奇珍异宝都在此处交易。阴影之下,有人销赃、有人捡漏、有人败家、有人吃里扒外……至拂晓即散。
至于鬼市子背后的仓鸮茶馆,仅有极少数知晓内情,“鸮”即“枭”,禁中得此名者仅有官家的枭羽卫。枭羽卫与谛听堂两者,一掌宫禁宿卫,一掌刺探监察,共同组成了大琰最为神秘的皇城司。
而皇城司恰好就落在十字大街前街、临近东华门内的左承天祥符门之中。
经过人影寥寥、落针可闻的皇城司衙门密道折入地下,又是另番炼狱景象。只见刑架上吊着十几个人,正在被枭羽卫的副指挥使献玉亲自动用私冷酷刑。
地下刑房的寒冷比外头的春风料峭更加刺骨透髓,两名亲从官抬来火盆,盆内炭火噼啪烧着。献玉坐在小凳上,闲适地伸出手烤火,或是拿起火钳拨弄炭火,对眼前血肉模糊、撕心裂肺的声色场面无动于衷。
十几个人中自然有从未碰见这种惨绝人寰的光景、也熬不住重刑的软骨头,陆续吐出了刺杀计划与联络密信。唯独有一人转头对献玉咧嘴大笑,血齿森然。
“反王赵邝冽,弑弟而谋逆,篡权夺位,必将招致人噬天谴!”
“呵呵,戾帝余孽,竟也有脸皮妄议官家。”
献玉笑意更甚,叫人毛骨悚然,这个比勾栏娘子还要阴柔的宦臣,拈着火钳夹起一块炙热的火炭,缓缓起身道,“让我瞧瞧你这狗嘴里到底有没有象牙。”
两名亲从官撬开此人口齿,献玉就将火炭挤进那人嘴里,刑房中顿时响起一阵呲呲的皮肉焦熟声,令人作呕。
似乎体会到了其中趣味,献玉再度转身去夹碳,结果几个尚还清醒的同党立即争先恐后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
皇城司的秘密刑房常年累月回荡着鬼哭狼嚎,犹如无间地狱。可对坐于猛虎竹石屏后的二人却把惨叫当做丝竹声,若无其事地焚香饮茶对谈。
“奴婢谢过琅王殿下的龙团凤饼,果真是好茶。”
说话的宦臣年至不惑,嗓音却干枯嘶哑,像是许久之前就伤了喉咙,左眼眶内并无眼珠,而是镶入玛瑙替代,端起茶盏的手指亦是残缺不全。
他正是皇城司使贺永荣,承光帝手中一柄利刃。据说戾帝在位时他曾是琰都的大族子弟,具体背景语焉不详,只知戾帝看上了他的未婚妻,强掳进宫后,又对他施以腐刑,阉割身体、挖眼断指、灼毁喉咙、百般折磨。
传闻承光帝领兵攻破宫门踏入福宁殿中,见他一人围绕着悬梁自尽的戾帝狂笑大哭,如痴如癫,遍地躺着被他砍杀的宫人……那时的他早已失去了所有亲眷。
而承光帝总是偏爱孤臣。
“本就是父亲要赠给贺司使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往后多有叨扰,还望贺司使不吝指点。”
年仅二十的赵鄞恪与皇城司这尊大阎罗相较,身上的血性煞气不减半分。
“奴婢惶恐。”贺永荣轻轻点头,琅王并非唯一被承光帝遣来皇城司“挂职”的皇子。因着戾帝之乱,承光帝对这几位生于皇宫的天潢贵胄们都有持久不断的审视校考,也有作为帝王的特别关怀。
“昨日宸妃娘子向官家进言,责难奴婢让殿下亲自逐杀刺客,陷皇室宗亲于险境,奴婢特来与殿下告罪。”
“贺司使言重了,宸妃娘子这句‘陷皇室宗亲于险境’中的‘皇室宗亲’应该不是指我。”
赵鄞恪明白贺永荣在提点他闯入芸琼阁杀人之事,并且也是告诉他,这事儿皇城司替他顶了。但他脸上并无阴霾,反而洒然袒露道:“贺司使是不是也觉得我自从幽州回来,就把大琰搅得满城风雨,平白无故遭人记恨?”
贺永荣忍不住呵呵一笑,不知为何想起了玦王赵鄞忻,若论城府心机才智,两位年龄相似的皇子并无明显高下之分,但论气魄胆识,玦王殿下还是差了些,从尸山血海战场杀伐中带出来的刚猛确不是在皇城司杀些叛贼能养出来的。
“琅王殿下是想以己为靶,替官家、替东宫分忧。只是奴婢要斗胆说一句,莫要忽视官家收回虎符、暂革军职,将你遣来皇城司的拳拳之心啊。”
赵鄞恪抚摸着寒意刺破肌肤的新月横刀刀鞘,没有言语。
……
“殿下,干爹。”这时献玉捧着叠染血的花笺词集恭敬承上,继续说,“已经查明,叛贼就是靠此署名为‘杜鸣’的艳词本子联络讯息,暗语皆藏于诗词中。”
仔细盘问过后,贺永荣便拿着花笺集与案宗供词面圣去了。
待四面清静,献玉忽然又对赵鄞恪说:“殿下,自樊楼归家后,曹三娘子再未踏出曹府半步。”
仅闻得“曹三姑娘”四个字,赵鄞恪就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