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窗外的天色渐而昏沉。晚风微凉,钻入张着窗的琼枝宇,将她一双眼吹得有些干,也让那封外头窗台上的信笺卷起一角。
明玉盯着那封信笺看了好半晌。
其实她几乎下意识肯定,这必然是先前那个坐在院墙上的人留的,毕竟自己在这里住了十余载,就没见过有人真敢往墙头上面翻。
可她实在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留这封书信?他们不过只有一面之缘而已。
甚至就连这见着的一面,她既没有抬起头正眼去瞧他是个什么样,也并未承认自己就是明玉。
难道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这信笺到底是冲她来的,还是冲阮家来的?
一旦生了这样的念头,她就更不敢伸手将信笺拿回来了。
初春三月天色依然暗得早,等明玉从沉思当中惊觉坐起时,自己早已经不知被夜里的凉风吹了多少时候了。
周身满屋子的夜色裹着她,凉意慢悠悠地往她喉间钻,正赶上苜蓿总算端着点起来的灯盏往屋里走,一眼便看见坐在大开着的花窗前的明玉。
苜蓿一晃神,惊得险些没将烛台平稳放在桌案上,忙从柜里抖了件毛领大氅出来。“厅角厨房将晚饭做好了,这会儿阿郎和客人应当是都到齐了。您在这处吹风,就算是心情闷燥,也不担心将身子吹坏了,倒春寒的夜里可毒人……”
明玉顺着她的话,笑意含歉,往手掌心里呵了口气,搓得温热了些,才往自己脖颈上贴过去。苜蓿的话在她头脑里面回了弯,将头换了个方向偏,有些不解问:“客人?前面不才送走郑家人,怎么又来人了?今个儿是什么光景,阮家也能这般吃香了?”
苜蓿膝上摸黑触了凳角,吃痛倒吸了气,手上握着火折子,挨个儿开始将屋子里的烛火油灯点了起来。明玉看着这一团一团的发散光亮汇在一起,倒像是将寒意驱散了些,似乎喉间也没那么毛刺了。
苜蓿没抬头,忙着手里面的事,只笑道:“哪儿有这样容易将人送走呢?前面郑家父子离了府,是回去备下些暂居的物件包袱。就说了郑家如今丧事还没办完,离起灵下葬全部完成也还有个四五日。如今的郑国公说了,世子爷最近心情不好,原本身子就不怎么灵光,这会儿更是哭得乏力了,说他帮不太上什么忙,与其继续拖垮身子,不如寻个清静地儿安静养几天。这还是川柏透出来的话呢,应当假不了!”
明玉额上有些突突地疼。“那爹爹是个什么态度?”
“阿郎向来待人以礼,这话都唠到这儿了,总是要提一嘴,问客人寻到好住处没有,又客套着说咱们阮家还尚且空着些客房可以住人,只说会委屈了世子爷。呔,谁知道那郑宽真就应下了,还说麻烦阿郎这些日子的照顾了,两只眼睛和擦得瓦亮的铜镜似的,真是一副高兴得不行的样儿,也不知道打的是个什么鬼算盘。”
苜蓿歪着脑袋念叨,将琼枝宇里头的灯火全都点亮了,才想起来最要紧的花窗还没关上,连忙奔到窗边。于是自然的,她也瞧见了那封被卵石镇着的信笺,在疑惑中拿进了屋里。
花窗被合上,苜蓿背靠着窗台,疑惑的目光又落回到明玉身上,见着二人只剩下沉默,索性拆了信封去摸里头的信纸。
可她搓了好几回那信笺,连根树叶子都没搓出来。“什么人呐,送信不往正门前头去送,偏送到娘子您闺房外头的窗台上,送的还是封空信!”
苜蓿原本还想继续怨声说着,注意力贸然便被明玉一声轻咳引了过去。她抚拍着她的后背,实在无奈:“娘子您若是因为着了风发热了,阿郎和大娘子得罚死我!”
明玉却只是摆手,对着铜镜略微整齐些头上的发髻,便拉着苜蓿头也不回地往外头的回廊去,只道:“热不起来的。既然有客人,那也不好怠慢了,郑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阮家府宅就是个中规中矩的回字样,四四方方的,和京城一样。厅角靠西南,明玉住着的琼枝宇靠东北角,直挺挺走一段廊就到了。
饭厅里头这会儿点的烛台灯笼火是真多,昏昏黄黄叠在一块儿倒还真有些像微亮的白昼。明玉立在门前,抱着手上的叉手礼,里面便迎出来一个婢子,带着她摸到了今个儿该坐的位子。饭桌上无人动筷,她自然也就垂着头噤声,叠手不动弹。
终于还是阮翀先受不住这冰冻腊月的场子破了冰。“国公家中白事还需再操办上好些日子。生人也得安顿好,黄泉路上的人也得安顿好,辛劳啊。”
他一说完,坐在对面的方瑶睁圆了眼飞快瞪着着他。阮翀这才回过神,有些面红,恼得险些往自己嘴上拍一掌:人家勋爵人家家里头办白事儿,怎么轮得到他们这样勤恳布衣出身的人家说一句辛劳的,说得像是他们自己也很懂似的。
想着补上这漏洞百出的话,阮翀闭了闭眼,起身与郑宽推盏敬酒。“瞧瞧,我这才吊个唁,已经劳累得脑筋糊涂烂了。”
郑宽拣着菜的手在半空中顿了片刻,也明白只是一句无心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