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表子!”
残冬,窑子的小楼上传来女人的大笑声。
男人唾了一口,摔门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楼上尖锐的笑声终于停下,然后是喘息声。微弱的喘息,宛如苟延残喘的野兽。
这地方本就是野兽活着的地方,哪怕在外面是人,在这里也都变成了野兽。
但在这里的男人偶尔也会遇到一个奇特的女人。这女人简直就像一头发疯的母狼,要把男人的皮肉都吞吃入腹。
据说她曾经是洛阳第一名妓,引得无数男人趋之若鹜。
但她整日地醉酒放纵,没过几年她就变得很丑陋,变得无人问津。后来又有一桩传闻传出来,说她就是那位林仙儿,曾经的江湖第一美人,还有人说梅花盗也是她,她犯下过滔天罪行。
这些事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些茶余饭后的传闻。除了她自己以外,没有人会知道这是真的。
她为什么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林仙儿躺在木塌上,屋内的烛光昏黄,仿佛为她披上一层腐朽的布。她的腿蜷缩着,小腿上的青筋分明地隆起,一粒粒冷汗从红斑密布的肌肤上冒出来。
她只能梗着身子忍耐,熟悉的痛楚从小腹蔓延至四肢,宛如尖锐的钢针刺穿了皮肉和骨髓。
她一动不动,一双眼睛始终盯着上空,那双眼睛仿佛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她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
“娘……”
很久之后,又有人悄悄打开了这道小门。这次进来的居然是一个小女孩。她虽然年幼,却已有了几分母亲惊人的美丽。
女孩捡起了地上散落的铜钱。
“娘亲……”女孩呼唤她。
林仙儿失神的目光转向女孩,渐渐变得哀婉凄凉,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她轻轻地用被褥把自己裹住,缩在床上。
“你吃过了吗?”林仙儿柔声道。
女孩点头。
林仙儿道:“来……”
女孩走到床沿,捧起她的双手。
那双手瘦弱而冰冷。
林仙儿凝视着她的眼,带着临水自照般的哀愁:“我活了二十几年……就好像已经很老了。”
女孩勉强笑了笑,道:“娘,你没有。”
林仙儿咳嗽了一声,忽然道:“记住我之前说过的话没有?”
这句话,林仙儿最近每天都在说。
女孩道:“记住了。”
林仙儿道:“念一遍。”
女孩咬牙道:“我是金钱帮上任帮主上官金虹的女儿,金钱帮的传人。如今金钱帮要重出江湖,要杀小李探花复仇,而我知道他们全部的秘密。”
林仙儿点了点头。
女孩的眼圈慢慢红了:“娘,我真的是那个上官金虹的女儿吗,我们真的知道什么金钱帮的秘密吗?”
林仙儿的胸脯艰难起伏着,缓缓道:“我已快死了……但你,你总不能一直呆在……这个地方,变得像我一样……”
生既不如人,死亦不如鬼。
她喘息了许久,似乎要尽了自己剩余的力量:“我教你对旁人这么说……只是为了引来一个人。我已写过信,若是他果真来了,若我……等不到他,你把我另一封信交给他,他见过信,自然就会带你走了……”
女孩哀恸道:“娘亲,那人是谁,为什么我们一开始不这样说呢?”
林仙儿又咳嗽起来,这一次她咳的是血。
“若我实话实说,他又要以为我在骗他,与其如此——”她的声音骤然发紧,剩下的话似已无力开口。
女孩眼底似闪过一丝怨恨,不由得紧紧攥住了母亲的手。
林仙儿嘶声道:“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他,我……”她对不起的人又何止这些?
女孩强笑道:“娘,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林仙儿闭上眼睛。
夜已深,屋内淡淡的烛火快燃到尽头。冷风吹过小窗的声音,就像流水在呜咽。
屋子里的咳嗽声变成了喘息声,现在连喘息声也逐渐微弱。
林仙儿忽然道:“他来了吗?”
女孩流泪道:“没有。”
林仙儿道:“窗……”
女孩跑过去,踮起脚,将窗户打开。
窗一开,烛火就灭了。天上的星光伴着冷风徐徐飞入屋内。
无论在什么样的地方,最高贵的地方,最卑贱的地方,只要抬头看,每个地方的星光似乎都一样美丽得让人心动。
林仙儿痴然望着窗外,呼吸也渐已轻了。她黯淡的眼眸倒映着星光,仿佛也变得很明亮,很美丽。
是不是她的生命也和别人一样,曾有过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