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七岁的时候来到了中原。
那天,天枫十四郎离开南少林寺的时候,天上飘着鹅绒似的大雪。
天枫十四郎与天峰大师对决后身受重伤,但他不愿接受天峰的治疗,只身一人悄悄离去。他在禅房中留下了一封信,请求天峰收养自己的长子无花。
无花在南少林寺的山下等他。
无花身上穿着东瀛的黑色忍服,整个人锋冷得就仿佛是一把刀,他的眼眸也像刀。
“您要去找母亲么?”
他说的东瀛话,他还不会说中原话。因为李琦还没走的时候并不亲近他,他自然不会说母亲的语言。
天枫十四郎本是个很英俊很耀眼的青年人,现在他满眼沧桑,一身落拓。
“是!”他道。
无花冷道:“母亲既然躲着你,就不会见你的。”
孩子的脸虽很稚嫩,却很冷漠,冷漠得就像世间最凛冽的雪。
“您还是要去?”
天枫十四郎握着刀,道:“去!”
他的回答很简短,也很坚定,坚定得仿佛他说的不是“去”而是“死”!
无花平静道:“为什么?”
天枫十四郎深深地凝视着他,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无花没有说话,他想象不到什么是爱上一个人。
天枫十四郎的身影渐淹没在大雪中。他每走一步,他衣衫上渗出来的一滴、又一滴的血便落在雪地上,渐渐凝成了血红的冰珠。
无花盯着他离开的背影,那双冷漠的眼睛终于变了。
他通红的眼底只有仇恨!最刻骨的仇恨!
雪,纷纷扬扬地落在无花的身上。
他的泪已凝成冰,他的人也已站成了一个雪似的人。
良久,一只苍老的手抚摸过孩子的头顶,为他拂去落雪。
无花嘶哑道:“他走了。”
老人低吟梵语,嗟叹道:“来时无迹,去时无踪,来去缘是一同。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这是谁也阻拦不住的。”
大雪在他眼前消弭。
长孙红倒在车前的那一刹那,仿佛就是无花的一辈子。
刹那间,他想起了很多。他想起年幼时父亲的话,想起天峰的敦敦教诲,想起他曾在香火缭绕中日日夜夜吟诵的佛经梵文。
他心中万年的冰雪似在一团火焰中消融,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刹那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长孙红见他突然冲破了穴道过来,不由大惊失色:“无花!不要!你不能用内力!”
无花的拳头已如疾风般挥出!
他何必动用内力?
只要他能动手,少林拳法哪怕是赤手空拳也能打死一头牛,哪怕动不了手,他咬也能咬死这个女人!
柳无眉的武功本是很不错,但她实在病得太厉害,以至于无花这一拳她眼睁睁看着却躲不过。
刚烈如猛虎下山的拳风似逼近她的眉睫。
她躲不过,但莫忘了她身边还有李玉涵。只有李玉涵有一条命在,就不会让柳无眉在他面前受伤。
李玉涵飞扑似地挡在她身上,紧紧地抱住柳无眉。
“玉涵!”柳无眉看着这一幕,几欲撕心裂肺。
“我没事,眉儿……”李玉涵咳着血惨笑。
他只庆幸自己为柳无眉挡住了无花这一拳,否则妻子被病魔折磨得虚弱不堪的身体怎么能撑得住呢?也庆幸无花的确受了重伤,否则再来十个李玉涵挡在柳无眉身上恐怕也熬不住。
柳无眉凝着他,泪水怔怔流下。这一刻,她只觉得无比后悔,无比心碎。
李玉涵忍着剧痛,对着无花和长孙红恭敬道:“是我们的错,希望您大人有大量。车留下来,放我们走。”
“算了……无花。”长孙红已起身扯着无花的衣袖,含泪冲他摇头。
她不愿意多生事端。
无花凝注着她满是泪痕的脸颊,他不会反驳长孙红的话。
他的心哪怕是冰原,哪怕是荒漠,现在也已融成了春,开出了花。
趁着两人说话的时候,柳无眉带着李玉涵赶紧走了。至于那车夫……人家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红儿,对不起。”
无花看着她,伸手为她拂去脸上的尘埃和泪水。
这双骨节分明的手是那么轻柔,完全看不出方才出拳时的一丝凶狠,温柔得就像春风拂过一朵花。
长孙红似怔然。
无花柔声道:“我来驾车,你坐在后面。”
长孙红下意识道:“你还受着伤,你……”
“我没事。”他突然俯下身,亲吻了长孙红的额头。
长孙红受惊似地睁大着眼眸看他,她可爱又惊慌的模样就像林间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