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百二十年的生命里有很多奇妙的记忆。
小时候,你问你的哥哥:“雪境总是有雪花吗?”
木为舟反问道:“不然为什么要叫雪境呢?”
“每时每刻?”
“每时每刻。”
你讨巧似的地又问:“十三月也是?”
木为舟摸摸你的头发,说:“十三月也是,江江存在的每个时间里都会有雪花。”
这段奇妙的记忆总是提醒你:你是特别的,不可能和可能这两个概念在你身上变得很模糊。
或许有一天,你会看到沙漠下暴雨,大海亲吻鲨鱼,黄昏追逐黎明,荒芜变成热闹,尘埃掩埋城堡,天空拒绝飞鸟,而不可能存在的十三月、这段被宇宙遗弃的时间里会有代表记忆的雪花。
——不可能和可能的冲突之间诞生的奇迹是一段美妙的“记忆”。记忆在你掌心变成一枚六角的雪花,在宇宙角落悄然飘落了。这不是因为你的高超武艺和奇妙心灵,而是因为你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脱胎于虚数之树、为浮黎所雕琢的“记忆”本身,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坚冰。
丹枫告诉你、你是梵莲化生,又回忆起兄长的话语时,你已经触摸到这个事实,只是还没办法界定它的能力究竟有多宽泛。但毋庸置疑的是:你的心脏才是最重要的,是你命途之力的源泉。
现在你和丹枫的拥抱也同样奇妙。
或许只有上了年纪、对别人的亲近习以为常的你才会不再这么觉得。
坚冰的心脏滚烫而活跃,每一次跳动都在向你显示它的存在。你的身体和心脏都是如此鲜活,完全不像寒冰——但僵硬程度可以勉强媲美。
你原先以为轻轻拥抱一下不会怎么样,事实却和你的想象截然不同。因为距离会让许多原本朦胧的东西变得清晰。
丹枫的衣服做工精致,手感细腻。你环过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倾听着对方有力的心跳声,双手攥着上衣垂下的衣摆,因为这份质感没忍住摩挲了两下,随后紧张地放轻呼吸。
他身上有一股海水与风的气息,或许是久居丹鼎司的缘故。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源源不断地向你传来。你这才意识到:丹枫的手是冰凉冰凉的,但和别的地方没什么关系。甚至能把你烫到似的。
丹枫抱得很紧,脸颊贴在你的颈侧,你的头发早在之前就被他用金钗挽起来了,是以他略沉重的灼热呼吸落在你的皮肤上,带起一层微妙的痒意。
他许久没有动作,只是沉浸在这个沉默的拥抱里,既没有诉说心事,也没有寻求你的帮助。
但他放开你的时候,你确实感觉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原来是一个拥抱就可以哄开心的人吗?你略感疑惑,对上丹枫的目光,感觉他好像哪里变了一点。
***
很多时候,丹枫会抗拒看到自己的脸……不,那是属于最初的龙尊——雨别的。
这一切,早已在他第一次站上祭坛时就开始了,不是一个属于你的拥抱就可以抚慰的。
曾经,他站在祭坛上舞雩吟诵,歌谣与手势不过是表象,双眸放出的光明、血脉中涌动的风暴才是真髓。
他信手编织鳞渊境中如烟似雾的浪涛,将躁狂的“龙”镇入蔓生的巨木中。随着长吟散去,鳞渊境将再续数百年的平静。
他站在离去的石阶之上,望见身旁一个又一个龙角华服的尊者。
他们宛如镜中留影,用与他相同的苍青双眼平淡瞥过周遭的一个个人,也瞥过他。他们以微妙的误差一个个舞袖、转身、离去,与他贴近又远离,一片死寂,重影结成天梯,向着无穷尽的虚空延伸。
他沉默着,在这龙尊的记忆之海中无言前进。他触摸这片躁狂的海,从水中窥见自己的面容、无数龙尊的面容。
他思索着,究竟何时才能撕下这副面具,将它还给真正的主人。他的手掌覆上五官,无声地苦笑,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痛苦。
他清醒着,他明白:他做不到。
他既希望彻底从这樊笼中挣脱,又放不下哪怕一点传承的职责。
与此同时,胸腔中时刻跳动的心脏让他感到撕裂。
天平之上,龙心与人心一齐注视着他——注视着他艰难寻求平衡,注视着他撕裂、痛苦,又轻描淡写地向朋友隐藏自己的不堪。
偶尔,丹枫会想,龙心原也应是掌中之物。
他顺从它,将历史的一次一次悲剧当作衣袖上的灰尘掸落。
他反抗它,撑起颜色鲜艳的纸伞走入人海,要穿过最难挨的风风雨雨去拥抱一个来自星海的凡人。
偶尔,丹枫会站在显龙大雩殿仰望拟态的天空,那里没有真实的星空,但有人们的愿望。
他的愿望也在其中,而在一个百年前的月夜,他乘着小舟自那处归来,在栈桥附近撞见了你。
你来自星海,向他伸出援手。是他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