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玉几人踏进宫门的时候,正好是正午时分。
依照以往惯例,元帝午膳后都需得小憩片刻,可今儿却轻飘飘的一句“免了”打发常膳,直叫蹲偏门的小安子惊呼一句,奇也。
他快步跟在常膳身后走着,垂着的头还是忍不住抬了又抬,压低着嗓音,小声唤了句。
“干爹,圣上这是怎么了。这连年的休憩一向都无甚差错,可如今作何又免了?”
要知道,这可是自立朝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难免不叫人想多了去。
常膳闻言,匆匆偏头刮了他一眼又出声呵斥了几句。
“莫不是在承恩殿里呆久了,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晓得了?顶头的事也是你可以打听窥探的?真是不要命了!”
常膳的话着实是狠了些,可面上却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模样。
自己膝下无子,好不容易才寻了个干儿子,不求他能尽赡养之责,只盼他能给自己百年之后养老送终,也就仅此而已了。
思及此,常膳又瞅着小安子略显纯善的眼摆了摆头,只道自己这干儿子还得再历练历练几年才行。
他领着人一路走到了暗处,望着四下无人才敢小声和小安子嘱咐几句。
“你在御前做事,这双招子得放灵光点。这什么话能说,什么人不能得罪可千万留神。”
常膳见小安子还是一副脑袋不清醒的浆糊样,只好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和他再细细说。
“你也甭记些没用的,只一点,这宋状元的事儿你是别多听也别多问。”
男子闻言,似懂未懂地点了点头,又行色匆匆地跟在常膳屁股后头走着。
另一边的承恩殿东暖阁内,宋景玉压低着眉眼,淡淡地看着大殿地板上的玉白瓷愣神。
上头坐在团龙纹高位上的元帝突唤一句,紧接着他睿智的眼又朝人扫来“宋卿,你意下如何?”
可宋景玉却恍惚着接不住话,自从他踏进宫门的那一刻起就意识游离着,故而他也并不太知晓圣上口中所述。
殿中的气氛就这样凝固了一刻,忽然,一直在旁僵直站了许久的孙驯出声,替宋景玉解了围。
“宋大人这是得见天威,激动得难以言表了,还望圣上勿怪。”
元帝听罢,半天了才一个眼风扫过孙驯,他也没说怪与不怪,只是面目依旧看不出喜怒。
虚伪奉承的话他早已听烦腻了,他想要的,元朝迫切求的从来都不是这种人。
但此一遭却叫孙驯吓出一身冷汗,直呼一句帝王之心实在是深不可测,伴君如伴虎所言不虚。
座上的元帝又转眼望向了宋景玉,大殿中男人挺着腰背,端正立着,一派如初的风骨。
元帝率先站了起来,慢慢走下高位直至和几人面目齐平,他缓缓拍着宋景玉的肩又问着。
“宋卿,此次南下你可愿随朕一同赴往。”
圣上话语间的问询感太重,声音也带着惜意,便是头脑不太聪健的孙驯也摸出了几分不对,更别提一早就在人身侧睨了许久的梁安夜。
“臣初初上任,恐难当此重任。”宋景玉话里话外满是推脱之意,这下就连元帝的面色都有几分不悦了。
可下一刻,圣上又不知缘何,猛一拂袖摆手。惊着满殿之人无一不俯身下跪,最后众人只听见一句“那就都一同去罢。”才齐齐低头大呼道遵旨。
话毕,元帝拿手扶了一把额角,像是不愿再多说一句,眼神示意着常膳领人下去。
常膳颔首,朝后头一挥手示意,殿中几人这才像是如临大赦般抬手作揖,步步退后。
个个出殿后还又都伸手抹了一把面,脸上全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此前来时干爽的衣襟现下也汗淋淋地湿成一片,风吹着身躯沁凉,但却唯独一人面色如常。
待常膳送完这群新贵出宫门回来后,就瞧见了这幕。
年迈的元帝伏在几案上,神色有几分倦怠,半点看不出刚才威武的气势。
“主儿,不若去歇歇吧。我去唤那几位大臣晚些再来便是。”
常膳看着元帝轻轻出声,眼底难免露出了几分担心意味。
他到底是自小就是被先帝选来服侍圣上的老人了,有多年的情感在,说不心疼是假的。
“无妨,可好好将人送出去了?”元帝揉了揉鬓角,直起身发问。
他在位二十七年,虽不说兢兢业业但却也没有懈怠半分。身为帝王是苦,是难言,可无论怎样,总归是不能展露半分脆弱于人前,否则谈何君死为国?
常膳点了点头,嗫嚅着嘴半天吐不出一句话。元帝看出了他的难言却依旧自顾自的说着话。
“这么多年,他心中有恨我清楚。”
男人手摸着椅榻上的雕龙顿了顿,复而又望着窗棂外的新叶,开口道。
“他也确实该恨。”
“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