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正在厢房里躺着,却是半睡半醒。怀中那个包裹,在这种风声狂乱的夜晚,总是被他揣得更紧。经常从睡梦中醒来时,他口中都不由自主地轻轻呼着“师父,师父”。
有的逝去之人,在生命中确乎较为重要,令生者始终难以忘怀。
不论是恩是仇,都是难以抹去的记忆。
自从阮师父被害,自己便失去了眼前最亲的一个人。自己虽有父母,椿萱并茂,但师父,是这些年直接培养授艺自己之人。
许师哥对自己很好,杨旭是深知的。他这一段时日,细细地观察过,来到山庄是否暴露了踪迹。但见庄中人数并不多,除了师哥以外,还有些服侍的仆役、壮丁等人,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可是,自己心里却始终保留着一份不外露的警惕,以免万一事发,既能不累及友人,亦可防患于未然。
此刻,睡意虽愈加朦胧,然思绪万千,致令其辗转反侧,放心不得,于此内外纷扰的黑夜,难以安眠。
风声一直在响,自己的心绪,也无法平息。
其实究竟在紧张些什么,连他自己也不得而知。只是隐隐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存在,始终跟危险绑在了一起,密不可分。尤其是怀中的这个包袱,那是师父眼中噙泪,口角淌血,气息奄奄之时,亲手交与自己的。
上面隐隐约约,还有遗留下来的血迹和浊泪沾湿的斑痕。
杨旭曾打开看过,他也深知其中之物的重要性。可毕竟年纪尚轻,面对这样弥留之际的重托,实是有些不知所措。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自己更是毫无头绪。放眼前路,茫茫漫漫,未知竟占大多数,实为难料矣。
终不能一直待在庄中,悠闲度日吧?虽则师哥对己情真意切,可人生于世又岂能毫无牵挂、逍遥自得?
执此嘱托,便身不由己,遂再不能多有耽搁了。
然想到过几日便在庄中有一场武艺大会,自己便暂且再多待一时罢。
如今外头已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怎么办?去哪里是好?
这样的“物件”究竟当交与谁才合适呢?
如今这世道,尚有可靠之人吗?他又会是谁呢?
杨旭也曾想过许师哥,或能当此重任。然此关乎身家性命,我又岂能为了自己而连累于他?
实在是难办。如今进退两难,前也不是,后亦不妥,该当如何是好?
窗外风声犹在,杨旭脑海中虽有千丝万缕,却仍是寂静如常。
久历江湖的他,早已透彻地洞悉了人心险恶,世道维艰。有时候,少年人的软弱,也使他潸然泪下,然心中的火焰还是在燃烧,似乎没有熄灭。
有的信念,是不会因环境,甚至是因自身的胆怯而改变的。
有的物件,他明白,也不只是它本身的意义跟价值,还有更多的附属。
或者说,看似重要之物,跟真实的价值相比,亦可为附属矣。
人生的价值相互并存,有时却也彰显着不一样的意义。
归里包堆,竟都是出于人的某些执念。
妥协,还是争战,坚持,还是半途而废,有时仅在一念之间。
脑海里的信念,跟此刻的诸多想法,如潮翻涌着……
就像怀中之物,杨旭想道,如果跟他师哥相比,哪一个更为重要呢?
杨旭啊杨旭,他仍寻思,你不要欺骗你自己,这是在一个寂静的夜里,你要说实话。
到底谁更重要?
对于国家而言,或许正是前者。
然对于自己而言,那么……
但此物不啻关乎国家而已,还代表着师父……
阮师傅临终前的嘱托,对于自己,是否就是至高无上的目的呢?
当然,我为什么要这么想呢?
师哥他……他不会有事的。
他是我如今在这世上最亲的一个哥哥,一个朋友了。
我希望他好好地活着。
我不希望因我的到来,连累了这个人,这个与世无争的善良的人。
而我杨旭,如今连自身都尚且难保了,更何况这万里山河呢。
然,情之永存于世,非诸般罪恶所能抹去的。
这个情,包括了亲情、友情、师徒情,以及世间的一切情。
杨旭此刻越想越累,觉得应该放下心来,安心入寝了。
许师哥,现在他应该也已睡了吧?
他跟许江涟相隔两个院落。师哥将东厢房让给了杨旭,自己在偏厅里安歇。
过几日那场比武,虽只是一些乡民青壮,却也颇令他提起了兴致。
自己苦练多年,虽非绝顶高人,亦可谓人中翘楚矣。
武学之事,乃他心之所属。当然,年轻之时也认得些许字,文也略知一二,却还是稍逊于武,仅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