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黄昏,清水镇。
小夭和衣而卧,望着窗外的夕阳怔怔出神。
近年来,可以牵动情绪的事太少。总是昏昏沉沉,消磨度日。
颛顼称帝以前,她为哥哥如履薄冰的处境担忧。在不安里,也为他一步一步靠近帝位而欣喜雀跃。如今心愿已了,不再悬心,牵挂自然就放下了。
对璟又何尝不是。她曾抱以期待,希望璟能够解除婚约。几十年的等候,无疾而终。风波之始,她痛心、挣扎、无助过。待时间渐长,她恍然惊觉,那些一度以为难以割舍的情,是可以放下的。流动的岁月好像赋予她一种能力,使创伤弥合,即便是再深的伤痕也概莫能外。
这么思来想去的,又想到了相柳。相柳……小夭无意识地绞着手指,暗自苦笑。他抢亲之时,她确然是愤怒无疑。可在愤怒之余,有一种模糊的情感从心底隐隐的生出来,不容她拒绝。
是什么呢,她问自己。可她强行止住。不愿去想,不敢去想。
眼皮沉沉,不觉朦胧睡去。
……似乎有些嘈杂。先是兵戈声,排山倒海而来。然后是呼喊声,浩浩汤汤,听得人心里发颤。倏忽,箭破长空。是万箭齐发,整齐划一的声音。这边在喝彩,那边是死寂。
她终于看见了。浑黄的天空,无边的荒地……然后是血,铺天盖地的血。
一角白衣刺目。
那白衣几乎被血染透。箭矢错落着,遮住了面庞。
蚀骨钻心的痛立时袭来。她想要大叫,嘶喊,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身上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死死压住,她徒劳的伸手,想靠近一点,再近一点,却只能任他的肉.体之躯一寸寸消散。她无能为力,他就在她眼前。可距离他的死亡,她远退万里之遥。
画面一转,是乌漆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是无边的黑,黑得寂寥。
她呆愣了好久,撕心裂肺的痛变得麻木。心里好似有些东西不见了,如乍退的潮水,哗哗地消失了。这种空落落的感觉让人没由来的恐惧,她拼命回忆着什么,想要填补它。
忽然她想起了狌狌镜,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她慌乱地开启镜子,却发现那两段关于相柳的记忆全被抹去了。
往事无痕。
她痛哭起来,要把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悔恨,所有克制的情感通通发泄。
什么能留住你呢?她无力地问自己。他就如化开的雪,只消日头一照,便了无痕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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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雷雨交加,小夭猛的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陈设,月华影影绰绰的透进来,铺了一层夜色。
原来是梦。她苦笑。可感受却真真切切,与现实并无二般。
在千钧一发之际,在生死离别之时,所有的感情都无处遁形。尽管逃避,尽管隐藏吧,因为终有一刻,它会撕开一切伪装,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
小夭打开窗,风挟着雨点落在脸上,洗去泪痕。
天空仍是乌压压的黑。雷声已逝,风雨如晦。这当口似乎很适合沉下心来,作一些思考,暗下的剖白。
其实……自己一直都在逃避,不是吗?
小夭低眉敛首,想要理清这一桩桩、一件件。
一切或许始于那个地方,那个当下。
很多年以前的清水镇,山林里,坐在树干上的你,如雪的白衣;月夜下的葫芦湖,一起看的海上明月生;画在你脸上的九头蛇,狌狌镜记录的过住;斑斓的海底世界,引在你身上的蛊;同游红尘的快意,倾囊相授的箭术;三十七年的陪伴,耳边的温言细语……
一切或许始于那些话。你不远万里而来,只为一句“脚下是大海”。临走之际,留下的那句“等我回来”……
一切或许始于那些微表情。不经意间的眉目转柔,唇边转瞬即逝的笑容……
情不知所起,然一往而深。
压抑已久的感情在此刻袒露无遗,她确实是爱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