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祺的意识渐转清明,眼睛恢复了神彩。可记忆如同退潮,冲走了那一段插曲。她半垂着头,眼里似有疑惑,不过她最终把这归结于思绪的飘离。
相柳的窥心之术极其精妙,能在当事人全然不知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于她难以攻破的心墙上劈下一条裂横。因她本人不晓,小夭便可无所顾忌地在这条裂横上做文章。
从问话中,小夭得出几点结论。其一,官祺其实是渴望自由的,只是她自小被豢养,已然习惯了这种生活,并无出走的决心。其二,她自主意识很弱,总是为别人的话所困,认为待在胤龙身边才是正解。其三,胤龙对她的信任,单纯是靠主观情感维系,如她背叛,并不会付出一星半点的代价。其四,胤龙对她并无大恩大德,那点问微不足道的情分,或应称之为占有欲,不足以让官祺为之却步。
没有决心?小夭会促使她下决心。没有自主意识?小夭会为她引路。在小夭看来,她只是差一个推手而已。
船宴依旧进行着,宴饮,闲话,玩乐,一如既往。小夭却是大展身手了,不论何时,不论何地,都能明里暗里地使胤龙表现出他的控制欲,以此来刺激官祺。这种压抑的情绪应当是叠加的,从前或许只是偶有,不过小夭会让它变得频繁。
与官祺聊天时,小夭也是有的放矢,逮住机会便论道一番,多是旁敲侧击,防她起疑。而让她逃离胤龙,不仅仅只是出于完成任务的需要,小夭的确是倾注了真情在此。所以有些稍显敏感的话,在官祺看来,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姐妹间推心置腹的畅谈而已。
如此这般,小夭明显地感觉到官祺出逃的意念重了许多。她跟相柳串了一下计划,自觉十拿九稳。
船宴的最后一日如期而至,画舫已踏上归程。火红的日,澄净的天,碧蓝的海,风并不大,只有碎且小的波纹徐徐荡着,牵动缕缕细密的金光。那像是在天际设下了一张巨大无比的簸箕,竹条编得很紧实,筛下无数碎金,就落在这海面上。
画舫烟波,碧海澄天,画图难足。
众人正在甲板上观光,游赏之意未尽,就感觉到船身猛地颠簸了一下,要知道,这是怎样巨大的一只画舫。
一时间,许多人慌作一团。几个男子并着胤龙还算镇定,组织着众人先回房间,没承想未及举步,船头竟生生被顶起来,众人一股脑的往后倒滑而去。好在幅度不大,大多只是磕着碰着了,但恐惧远胜于痛感。
小夭心中紧了一下,按照计划,她要在这场混乱里与惜夫人捆在一起,方才的一击她是提前知晓的,此时已死死扣住船舷,官祺亦然。
被顶起的船头复又落下,发出一声巨响。众人此时已有防备,皆是徒手抓住牢固之物稳下身形。
巨响之后有片刻的安静,因而几簇迸发的尖叫声格外刺耳。那是生物本能的恐惧。
日光一下子暗了下来。只见三两只硕大无比的触手探出了海面,肆意挥舞着,几近遮云蔽日。它停下了攻势,只是时不时地露出自己的身形,像在挑衅。
胤龙命舵手调整方向,火速往瀛洲岛开。却不料不开则已,一开反而引来八爪鱼的进攻。这进攻更像一种挑逗,或是侮辱。往往只是象征性地顶一下船底,使得众人惊吓一番,便再无动作。待众人稳下心神后,又顶一下,如此循环往复。
有几个性直的破口大骂起来,随即拂袖,欲跳海而逃,又怕被触手卷了去,悻悻止步。可呆在船上,也是无奈之举,舵手不再敢开动,就这样停在海面上。
在自己的画舫上被一只野蛮的八爪鱼戏弄,胤龙自觉颜面全失。他本欲下个暗号,让躲藏着的一干暗卫们下海解决他。
可未及发号,相柳便站出来,从容地道:“萧某一向善水,或可以身犯险,引开它,以求大家能安全返航。”
他的声音清楚明晰,众人都听了个明白。于此危难之际,便也不再客气,纷纷道谢,祈愿他可以脱身。
胤龙那点爱出风头的心理又开始作祟,他本是自恃武功,又知道一旦下海,官祺和一干暗卫必然会跟着,忽然就有了胆量。
他状似云淡风轻地笑笑,高声道:“怎会让你一人涉险,我和你同去。”语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身跳进了海。相柳亦是不遑多让,跃下画舫,紧随其后。
在无人可见的角落,藏身甲板下的暗卫们悉皆入海,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胤龙身后。
在这短暂的安稳中,众人被组织着回了房内,只余官祺和小夭仍站在甲板上。
官祺靠着船舷,鬓发被渐大的海风吹乱,海风那么大,似乎能将人带走,带到云端,带到荒原,带到天涯海角,带离他的身边。
可在几秒的迟疑后,她还是动了身形,意欲越过船舷。
“官祺!”小夭几乎是大喊。
紧绷的一根心弦应声而断,她甚至来不及去想小夭何以知道她的名字。可是,她叫她“官祺”。
多久了,多久没有再听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