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抚上了我的肩:“清袅啊,别害怕,人生,都是这样过的。等你到了妈妈这个年纪,你就释然了。死,永远比活着更容易。人要活着,而且要好好活着,是一门终生的学问。妈妈今天教你第一课,正式死亡。”
后来我才知道,大舅妈早在周一就被医院下达病危通知,送回老家准备后事。
可是她始终吊着一口气,吊着一口气等着大孙子赶来看她,她始终放心不下。她怕,怕自己的离开会让孩子在陌生的家庭受苦,于是攀着儿子的手无数次地逼他保证自己以后会对两个儿子同样的好。
血液停止了流动,在连止痛针都打不进去的最后24小时里,她要来了最后一罐氧气瓶,和死神干耗。
周五下午,实验中学放学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所有寄宿生终于可以回家,她就在那一刻,永远地失去了心跳,可是眼睛始终未阖,等待着孙子的来临。
前半生是在为儿子的学费砸锅卖铁,卑躬屈膝;后半生是在为孙子的未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辛苦忙碌大半生,得了癌症也不忘劝说子女:“没事的,吃吃药就好了,上大医院,费钱。妈,还扛得住……”
在太多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太多人一生的价值不足以用辉煌显赫的成就来衡量。他们不一定是人类历史上被遗落的沧海明珠,但却做好了本本分分的人,捍卫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家。
做人,比做事难;做好人,比做好事难。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她已经达到了太多人没有达到的人生高度。
她从未见过宽广无际的海洋,却始终在和凶悍的马林鱼做着殊死搏斗。她从不肯向命运屈服,即使死神来到了她的面前,她也能插上氧气管和他再讨要五天时间。
活着,比死亡更伟大。
活得好,活得像模像样,脚踏实地,不卑不亢,远比死亡更崇高。
我就站在死亡面前,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陨落带给众生精神上的长久震撼。
“我一定会考上清川一中的……”
“哥哥,哥哥厉害,哥哥,哥哥厉害……”
沉舟侧畔千帆已过,病树前头该有万木生长。
白日有感,于是到了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边柏远猝死在了写字台上。一口鲜血喷洒在密密麻麻的试卷上方,模糊了简洁精炼的解答过程。
我被冷汗惊醒,慌忙抓过床头的手机,才发现不过十二点半。
鬼使神差一般,我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喂……”
电话那头是疲倦的应声。
“边柏远,你睡觉了吗?快睡觉!别学了,再学人都没了……”
大概是看我情绪有些激动,他难得软言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梦见你吐了一大口血,死在了高考前一天……”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在半夜扰人清梦之后,我支支吾吾地应声,却没想逗笑了电话那头的边柏远。
“萧清袅,你是有多盼着我死?本来准备再写一道题目的,现在有人隔着一根电话线咒我,那我可得早点睡觉……”听他还有力气开玩笑,我那颗悬着的心也就落了下来。
“那你早点睡,我先挂了。”
“晚安,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的,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做……”贴近耳边的半哑声线传来,像是老旧机器的轰鸣。
我大概是脑子不太清醒,才会接着应声:“噢,那我就不给你准备纸钱了。对了,以后要是有什么赚钱的事,记得喊我一起干,我很好学的……”
没再顾着电话那头的低笑,我终止了对话,又把自己重新缩回被子里。
罗女士翻了一个身,口齿不清地嘟哝道:“萧清袅,这么晚了不睡觉,还跟同学打电话,我看你是皮痒了……”
听罢,我又往被子里缩了缩,没敢再吱声,不一会儿就再次陷入了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