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风雪势头渐大,北风呼啸,叫人迷了眼。
花房外寒瑟瘆人,花房内暖意融融。
我醒来时,花房里头四角烘烤着的火盆有些熄灭的趋势,我便去厨房找了些柴木炭火,刚抱着走到花房门口,就瞧见徵宫宫门被稳稳推开。
宫远徵披着黑色大氅,脖间衬着银白狐狸毛,一身清冽寒意,从风嚎霜冻中走了进来。
看见我立于花房外,他脚步一顿,瞬时向我疾跑而来。
“我……”话还没说完,我只觉腰间被双大手一揽,天旋地转间,他飞身带我入了寝殿。
花房外的干燥柴火散落了一地,不久又被风雪掩埋。
屋内地龙足,我头上的霜花转眼融化,淌成一条条细珠滚落而下,跌进了我的衣衫里,冻得我直哆嗦。
我葱白指尖被冻得发红,顾不上擦去一身冰寒,两手圈住宫远徵的肩膀,反复查看,急声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宫远徵看着略显狼狈的我,刚生出的一点怒意顷刻间全消散了,闷声别扭问我:“大雪天你站花房外干什么?还不知道打伞!”
“啊……我只是去拿些柴火……”
“侍女们呢?”
“她们说你不让她们靠近花房,只好我去。”我哆嗦不停,有些委屈。
宫远徵看我冷极,拧着眉,把我扔进了浴房,让我泡个热水澡再出来,免得感染风寒。
我扯住他衣袖不肯撒手:“那你也去泡一个。”
他脸霎时通红,倒像是已经发了高热,有些不可置信:“你…你知不知羞!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大声反问,理直气壮:“你们徵宫只有一个浴池吗?”说完背过手往浴池方向走去:“小小年纪还未及冠,在想些什么!肮脏!可耻!”
我压抑不住笑声,在屏风外回望:“宫三先生,有些事情等你及冠了我们来日方长。现在乖乖去另一个浴池泡澡吧。”
浴房内暖气冲冲,蒸得我脸颊俏粉,朝呆滞的宫远徵挥了挥手,我“咻”地扣紧了门。
半个时辰后,沐浴完,宫远徵坐在榻上,我斜坐于他身后,捧着白玉瓷罐,给他上药。
他背部青紫了一大块,看着像棍伤,间或还有些别的旧伤在。
我细细抹着药,他尚未喊疼,我却先掉了泪。
他见我不说话,想回头,被我一指头戳了回去,他失笑:“从未有人敢用手指戳我脸,你好大的胆子,苍翠山的人都是如此嚣张吗?”
我絮絮掉泪,努力将声音放平:“毕竟我是满徵宫都瞧见的、徵公子第一次亲自抱回来治病的女子,娇纵些也无妨。”
我特地把“亲自抱回来”加重了语气,
看着他慢慢红透的耳根,我伸手,想碰触他的侧脸,却在他将近察觉之前,收回了手,假装只是为他整理下乱了的发髻。
他的伤势不算重,没多久上完药,我擦干泪痕,从背后拢好他的衣服,又坐回到他身前。
隔一日才见,相见却无言。
我的左手再次搭上他布满细痕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捻着。
他略有震动,却没抽手。
我右手支着头,也不说话,只出神地盯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唇,乃至,弥漫绯色的脖颈。
我有满腔心绪想说与他听,又恐言辞诡媚,惊扰了他,坏了这场因果。
半晌,一壶新茶煮沸,我为他执杯。
碰一声杯响,我问他:“宫远徵,在你心中,角公子和你,谁更重要?”
他应响,未曾犹豫:“我哥。”
我了然笑笑,碰二声杯响:“那么,若有朝一日,在我和角公子之间要做出选择,你会选谁呢?”
他举杯,依然平静,沸腾的雾气挡住了彼此的眼睛,谁都看不真切。
“我哥。”
我听到了他的回答。
我执三次杯,碰第三声响。
没再问什么,他却开了口:“我哥对我,不仅是亲情,还有恩情。我是宫门徵宫的主人,我肩上背负的是宫门荣辱。我的选择不止关乎自己,还要为宫门上下所有族人的性命负责。”
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干哑:“我哥在,宫门就在。”
任凭檐外狂风肆虐,折踏残枝,空寂吹雪。
我也未再开口发一言。
宫远徵曾问过我,生的什么病。
苍翠山的药,在江湖几近传为神迹,叫做“第十三年蝉”。
我以血肉做养料,供它生长。
待到成熟之日,不同配药之下,我的血便是世间最灵的药,亦是最奇的毒。
出云重莲救不了的人,它可以。
这也是我给他准备的最后一件礼物。
耳边恍然响起谁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确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