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计酒馆。
夜色如墨汁一般从四面倾轧下来,酒馆门口的灯笼在萧瑟的晚风中颤抖着,黑夜倾吞着橘黄光晕的边沿。
酒馆门口那条蜿蜒小路上,浓郁的夜色中突然出现一个白色身影。
那身影走得极慢,过了半晌,酒馆檐下的灯光映出一个脊背微弓的女人的剪影。
咳咳,剪影微微晃动,一阵轻咳从夜色中传来。
剪影渐渐变短,橘黄的灯笼下,一个面色苍白身形瘦小的女人缓缓走到酒馆门口。她紧皱眉头,左手抚着胸口,一双小鹿般的眼眸怔怔望着紧锁的大门。
无数念头交杂略过脑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萦绕心头。踌躇间,她轻轻握住门环。
下一瞬,她深吸一口气,胸口随之微微胀痛,她屏息凝神,仔细捕捉着门内的动静——
吱吱,吱吱,屋外虫鸣如织,仿佛是早已入睡的额勒城发出的轻微鼾声。
女人低下头,残存着淡淡血渍的嘴角勾起一丝哂笑。
胸口闷疼得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嗓子里是一股挥之不去的甜腥味,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双腿因为走了太长的路而轻微颤抖。
半晌,她抬起头,好像突然对大门上的纹路产生了浓厚兴趣,观察了好一会儿后,她轻扬手腕——
叩,叩,叩,静谧的夜色中,清脆的敲门声显得格外幽远。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微凉的晚风穿过街巷,卷起她凌乱的秀发。
门内毫无动静。
心里有一块石头重重落下,砸得她心底生疼,她从门环上抽回手,伸向怀中摸索出钥匙。
钥匙对准锁孔,咔哒一声,女人素白的双手轻轻一推,大门吱哑敞开。
女人低着头准备踏过门槛,可是下一瞬,瞳孔毫无征兆地震了一下,带着眼睫一挑,女人屏住呼吸慢慢抬起头——
如暗黑森林一般的屋内,如魑魅魍魉的桌椅间,一个瘦高人影正对着大门,门外的灯光清晰映着那人棱角分明的脸。
抬在半空的脚猛地收回,砸在心底的石头陡然飞升,女人瞳孔极速放大,毫无血色的双唇颤抖着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
“小满。”
小满深邃如刀刻的五官轻微动了一下,他的眼眸笼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安凌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暗黑的前厅,她再次颤动双唇,连带着声音都在发颤:“你怎么还没走?”
黑影中的小满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他拿刀刺向安凌胸膛的那天下午,安凌也这样问过他:你还没走啊?
那个时候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多时,他呆望着门口那条曲折小路,心里千回百转。
那天,她还问他:怎么,你不怕死?
一丝嘲讽的笑容在嘴角挥之不去,他望着对面,良久,低沉说道:“我要知道你今天究竟要办的是什么事。”
安凌站在门槛外,橘黄的灯光下她的脸色憔悴不堪。她定定地望着小满布满阴影的面庞,半晌,她跨进门内,转身闩上门,灯盏的光芒被隔绝在外,屋内只剩一丝从窗棂透出的微弱星光。
“小满,”安凌开口道,声音里满是疲惫,“你已经猜到啦,趁着天黑,你快走吧。”
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紧接着,小满加重了语气:“不,我要你亲口说出来。你今天究竟要办的是什么事?”
对面一片沉默,安凌急促的呼吸带着胸膛一起一伏。
小满往前跨了一步:“那我来帮你说出来,你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安凌的呼吸更急促了,小满甚至觉得他能听见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身世,于是你骗我留下来,让我给你跑堂,假情假意待我好,目的是为了把我交到那个人手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人的名字是,”小满顿了顿,接着从唇齿间吐出了四个字:“阿不花那。”
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冰冷的脸颊上滑落,安凌双拳攥紧,一言不发。
“你究竟是怎么猜到我的身世的?是我身上的什么东西?还是有人告诉了你什么?”
黑暗中,安凌疲惫地笑了笑,轻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我是怎么知道的,还很重要吗?”
一股怒气迅速生根发芽,迅速在小满五脏六腑间游走,他强忍着想要大吼出来的冲动,声音因为刻意的压制而显得低沉嘶哑:“你这都懒得解释吗,安凌?骗我很好玩是吗?”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无声滑落,透过模糊的视线,对面少年的俊朗的五官被扭曲拉长。
几天前,约莫也是在那个位置,刚刚冲完澡的少年赤着上身走了进来,劲瘦紧实的上身残存着未擦净的水珠,高挺的眉骨下一双眼睛深邃清亮,脖子上用旧得发白的红绳挂着一个精巧可爱的小狼牙吊坠。
多好的少年啊,可惜今生今世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