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之后,玉贵人坐着燕计酒馆的一间内室里,她身前的床榻上,一个年轻女子身子瘫软地靠着床架勉强坐着。
她的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凌乱的碎发覆在额前,更衬得一张小脸惨白无比。
“安凌,”这是她从陈伯那里听到的名字,“刚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安凌似乎沉浸在一股巨大的惊骇之中,她目光有些涣散,半晌,才从唇齿间吐出一句不成形的话:“他……他逼我……”
玉贵人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别怕,陈伯武功高强,会帮你抓住那个恶人的。”
安凌突然战栗了一下,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慌慌张张说道:“不……你们不用去追……”接着,她自知失言,便补充道:“那人很厉害的,你们不必为了我犯险。”
“他和阔台可汗都已经追上去了。”玉贵人说道。
安凌原本就涣散的目光更加迷茫了,她抬起头,额前的碎发附在脸上,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你说什么?阔台可汗?”
她慌乱的眼中映出了玉贵人平静肃穆的面容:“对,据我所知,陈伯本来要带我来你这里,然后你会负责把我转送到阔台可汗那里,不是吗?”
安凌的瞳孔在巨大的惊惶之下极速扩张,有些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响。
半晌,她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开口问道:“可是阔台可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玉贵人的眼眸深沉如水,她不动声色地说:“他自有他的打算,我也不知道。”
安凌艰难地看着她,自从陈伯告诉她这个南国贵妃要来额勒城之后,她就无数次想过这个贵妃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可是现在她和她坐在同一床榻上,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事情,安凌的脑子已经运转到了极限。眼下她不太想弄明白阔台可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额勒城,她只希望她和阿不花那的秘密交易不要暴露。
想想看事情败露之后会发生什么吧,阿不花那毒蛇一般的声音言犹在耳,阔台不会再给你冰魂散的解药,一个月后你就会毒发身亡——
不,等不到一个月,你就会被哈其赤或者陈伯解决掉,到时候你想复仇的愿望就彻底泡汤了,你师兄也白死了,你的师门之仇将永远无法得报。
她的心仿佛被千万根针同时扎着,放在床沿的双手猛然攥紧了被褥。
突然,她有病乱投医一般一把抓住玉贵人的手,恳切地说道:“你有办法让他们回来吗?求求你。”
那突然握上来的双手凉得如同冬雪一般,玉贵人拼尽全身力气才忍住不倒吸一口凉气。
她定了定神,看向满眼哀求的安凌:“你先冷静一下,眼下我也不可能把他们叫回来,不如你先歇息片刻……”
“不,”安凌绝望地摇着头,双手仿佛要嵌入玉贵人的臂膊里,“这事很重要,他们得回来。”
玉贵人轻轻抚着安凌的脊背,柔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让他俩回来?”
安凌身子猛地一僵,仿佛大梦初醒般,她紧握着玉贵人胳膊的双手慢慢松开,身子也缓缓靠回床架。
当然不能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南国深宫妇人说出事情的真相。
室内点着一盏如豆的灯火,昏暗的灯光下,安凌颓然望向虚空,双手无力地垂在膝上。
扑簌的火烛微微摇曳,映着玉贵人的影子从床榻移动到门边,她的耳朵凑在门边仔细谛听了一番,确定四下无人后又缓缓走了回来,复又在安凌身旁坐下。
若是平常,安凌早就警觉地问她为何如此了,可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此时玉贵人的异样不过是又增添了一件无法处理的事情罢了。
床榻微微一动,一只温暖的手臂轻轻搭在肩上,安凌微微转头,随即心下陡然一惊——
玉贵人脸上之前那副淡然神情一扫而光,此时的她显得无比严肃,上挑的眼眸里,一股形如利刃的目光向她射来。
喉咙轻轻上下一动,安凌不由得稍微坐正了身子,她本能地觉得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
——果然,玉贵人嘴唇微动,轻声问道:“你这里是不是有个跑堂?”
安凌瞳孔骤然紧缩,她艰难地用双手支撑着身子,如坠梦中地问道:“你……你什么意思?”
摇曳的烛火映着玉贵人深棕色的瞳仁中,她半边脸颊披着橘黄的光晕,另半边脸颊隐在阴影之中。她身子前倾,微微加重了音量:“他现在人在哪儿?”
安凌如梦似幻地看着玉贵人,额前的碎发在眼前轻微晃动,昏暗的灯火下她听见自己说:“你找他有什么事?”
突然,她的双臂被玉贵人狠狠抓住了,如果不是亲身体验,她决然不会相信眼前这个生活在南国深宫里的女人能有如此大的力气。
玉贵人看着安凌涣散而茫然的目光,一字一句不容拒绝地说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