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
女子仰面倒在地上,嘴里冒出温热的声音,她喉咙上新掘开了一汪温泉,血正从里面汩汩涌出。
她的面容以怪异的姿势扭曲,变形,直到幻化成一张熟悉的脸。
“夏沅!”
夏无咎从梦中惊醒,天上残星点点,已经到了鸡鸣时分的尾巴。床仅有三尺,三面抵墙,他浑身僵硬地看向妹妹,夏沅缩在床脚,枕着包袱,睡得汗涔涔的,嘴里还咕哝着什么。
方才,他又梦见这孩子的母亲。
夏无咎谨慎地从头底下抽出麻木的胳膊,又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从颈子里掏出来,拿头巾草草裹好。眼见再也睡不着,他索性盘腿坐下,给妹妹打箑。
这几天,妹妹一直追着他问自己的身世,他一面气恼妹妹是非不分,与贵族同流合污,一面又担心真将过往和盘托出,妹妹会觉得无依无靠,因而连着七八天,没和妹妹讲一句话。
“哥哥……”夏沅被突如其来的凉风惊醒,迷迷糊糊地说:“有点热……”
“夏沅。”夏无咎向着几天没搭理过的妹妹阴阳怪气地开腔:“不能沐浴,不能用冰,你可受委屈了吧。”
“哥哥?”女孩子渐渐清醒了,抹了一把汗,揉揉眼睛:“你还在怪我吗?”
她似乎已经完全说服自己,不去理会成人的恩怨,也不再去追问母亲的事情。反正今晨天一亮,就要启程回中原了;反正漫长的一生中,哥哥总要告诉她。
但是这种说服并不有效。
白天哥哥出门办事的时候,她曾偷偷溜到学堂的墙根下听了半个时辰讲学,可终于没有敢进去。她又闲逛到望舒的府门前,想去问问大家的近况,但又觉得不该和哥哥的仇人再有瓜葛,做贼一样,跑回了客舍。
“不错,还知道自己叫什么,我以为得尊称你‘女公子’呢。”夏无咎继续讽刺。
关于身世的疑惑像墙壁上葛藤的绒毛,刺得她心痒痒的。夏沅试探着问:“哥哥这么说,是打算弃我于不顾吗?”
“你……唉!”夏无咎心软了:妹妹身世可怜,从小又跟着自己受穷,即便暂时被富贵迷了眼,也不该过多怪罪。
他气消了些,嘴上仍不饶人:“究竟谁弃谁不顾?入了富贵乡,踩在百姓上面的人,难道是我?”
正说着,腿上突然一沉,夏无咎低头看去,妹妹像小时候一样,将脸搁在他膝头,眼皮因困倦而浮肿:“哥哥,别生气了。从今往后,我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月光照在夏沅身上,夏无咎忍不住端详着半年未见的妹妹。她长高不少,眉目也更舒展了。
目光顺着妹妹的脸下移,他发现妹妹居然又穿了一身绸子衣裙,猛地心头火起,一把将妹妹推起来:“你穿的什么东西?”
夏沅困得难受,不明就里地被哥哥吼了一句,差点哭出来:“我没来得及拿换洗衣裳,前几日都是穿哥哥的,今晨好不容易晾干了,不穿这个穿什么?”
“来时穿的葛衣呢?谁让你穿绸缎的?”夏无咎气恼妹妹浑然不解他的用意,又不知如何表达。
夏沅着急争辩道:“哥哥若是不想要我,直说就是!何必这样吹毛求疵!”
“哪里是不想要你!”夏无咎恼她总是抓着这点不放,连连后悔自己那晚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忙解释道:“从小我教你自食其力的道理,都喂狗了吗?临行前,我万般叮嘱,叫你勤勉做事不可坐享其成。如今你倒好,衣锦衣,食鱼肉……我把你养大,是为了……为了让你去给人玩弄的吗?”
夏沅听懵了,怀疑自己的耳朵:“哥哥,你……说什么?”
“你身上的锦衣钗环,是白白得来的吗?”夏无咎见妹妹依旧一头雾水,恨不得直接点破。
这下,夏沅总算弄明白哥哥为何如此气恼了。她从前也听乡人鄙夷地讲过,某某女子是如何攀附贵族,出卖身体,福泽家人的。
像她这样白吃白喝又不用回报,不怪哥哥不信,她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
“确实是白白得来的。我什么也没有做,没有给人当玩物。”夏沅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那为何平白受人馈赠?你难道不会洗衣,挑水,生火,织布吗?受人恩惠,就算今时今日不必还,难道一辈子也不必……”
“砰砰”两声捶门,打断了夏无咎的怒吼。他气恼地拉开破木门的闩,只见客舍老板披头散发,睡眼惺忪,托着一盏残灯,冲他们大骂:“要么交住店的钱,要么快滚!吼给谁听!”
夏无咎自知理亏,抱拳道:“对不住,我们即刻离开。”
老板骂骂咧咧地转身下楼,踩得老旧的木楼梯吱呀作响。不一会儿,楼下的门房便传来如雷鼾声。夏无咎和着这声音叮叮咣咣地收拾包袱,夏沅在一边飞速脱下丝绸衣裙,再次换上哥哥肥大的短褐。
片刻后,夏无咎收拾好东西,拿起长剑,扭头冲妹妹大吼:“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