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时候,卫赋兰深吸口气,鼻腔里呛进一大口冷水。
满眼都是黑的,压得他沉沉地透不过气。
面前漂过几缕发丝,水藻似的扫过脸颊,他整个人泡在水里,脑袋也晕乎乎的。
他眼前闪过很多画面,宫殿、道观、金钗......甚至还看到了尚在襁褓中啼哭的自己,以及安抚自己的母亲。
他想唤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又灌进一口水,混着污泥,堵在胸腔里,截住了呼吸。
紧接着画面一转,母亲消失了,水里升腾起白茫茫的云雾,雾里开出一株绛红色的小草。
草随流水,翩翩舞动,继而化作一个袅娜的身影。
那人肌肤上隐隐泛着莹白的光,背对着他,乌发倾泻而下,挡住大半身躯。
行将熄灭的心火突然重新燃起,卫赋兰感受到胸腔里涌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暖意,笨重的身躯轻盈片刻又继续下沉,他的眼中恢复一丝清明。
眼前除了水,什么都没有。
卫赋兰动动四肢,手脚没有被绑。
路过一块巨石,他抬手去抱,手臂如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
嘴里残留着苦味,不知是被灌了什么东西,导致他全身疲软。
卫赋兰心中苦笑,是想伪造成意外身亡么?
他半挣着眼睛,江河茫茫,黑夜无边,半个鬼影都看不到。
正在这时,水里斜伸进来一根竹竿,往他身上戳了两下。
卫赋兰撑着最后一口气,拼尽全力抓住杆子。
有人......有人......
他无声地说着。
竹竿无情地脱手而出,卫赋兰力气散尽,绝望闭眼。
“哗”
随着一声闷响,卫赋兰感到身前的水再次涌动起来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怀揣着希冀再次睁眼,看见一张饱经风霜却慈悲的脸。
河水冰冷,他全身都冷的很,可是此刻他的眼眶温热。
卫赋兰虽身量不高,奈何老者年纪大了,搬个东西都十分吃力,何况这次还是在水里。
他吊着一口气,全身重量身不由己地压在老者身上。扎挣了许久,二人终于破出水面。
夜很深,连河面的风都静谧如斯,弓箭急射之声便显得清晰又刺耳。
卫赋兰眉头紧簇,眼睛慢慢睁大。
忽地,耳畔刮过一阵劲风,那风凌厉霸道,裹挟着铁箭穿透面前人的胸膛。
眼前晕开一片血色,天地蓦然浑浊起来,厚重的铁锈味充盈鼻尖,卫赋兰失去支撑,重新坠入水中。
生命在流逝,胸腔里的跳动逐渐减弱。
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老人死未瞑目的尸身,漂在一望无际的河里,无人来赎。
*
如果惨有尽头,卫赋兰很难想象以后还会有什么更惨的事等着他。
在冷冰冰的河里窒息而亡,惨。
更惨的是,不仅死在河里,还变成了一只狗。
起初睁开眼,以为自己劫后余生,卫赋兰摆动腿脚 ,一路从河里游到岸上,只觉得看这天也蓝,水也蓝,山也高,河也阔,连身上的毛都变得又白又长 。
接着他浑身一个激灵,发现自己不太对劲。
方才是怎么游过来的?
他举起爪子,想起来了。
刨过来的。
浑浑噩噩了几日后,实在饿得不行,卫赋兰遵从兽类的本能,决定打起精神,去觅食。
好在他并不是寻常的贵公子,他曾在山间道观生活三年,潜水爬树样样精通。
就当换了个身体,重操旧业罢。
卫赋兰是这么安慰自己的,然而老天向来不从人愿 。
他被几个流民轮着追捕,最后逃进了一座荒山。
山上有块坟地,这些坟起起伏伏,排列无章,并不像他家族里的那样,没有砖瓦遮挡,也没有祭品供奉,只是一个接一个堆起来的小土包 。
能辨出坟地只是因为每个土包上都插了块木碑。
不远处,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正将手中木碑插到坟上。
少年约有七八岁,插完碑,又对着坟恭恭敬敬地磕头。坟边站着个素衣妇人,捧了一手瓜子在嗑。
瓜子壳堆了满地,撒在坟前,少年又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扫开。
妇人见状,抬脚踢开几个瓜子壳,对少年道:“好了好了,既拜完了就跟我走吧。”
卫赋兰躲在树后,看见少年依依不舍地转身,接着便与他视线撞在一处。
他蹬着小腿往旁边走了几步,谁知这少年径直跑来 ,将他一把抱住。
少年悲怆的哭声响在头顶,“初一,你跑哪去了,我找了你好久,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