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她看过去,隔着这层屏风,朦朦胧胧的,她却好像看见它的眼睛里,竟写满了委屈。
卫赋兰当然委屈,委屈得紧。
忙活了这许久,生平第一次上赶着讨好别人,结果还是要被扔下船么?
那还怎么去京城?
他不仅委屈,他还很烦躁。
可是又不能对林黛玉发脾气,他闷闷地自个儿爬回了箱笼里,箱笼里的东西早在雪雁刚发现他时,就都被搬了出来。
雪雁还给他铺了几条柔软的手帕。
现在这里面又宽敞又温暖。
卫赋兰翻了个身,躺在里面,暗道:雪雁,真是个好姑娘。
不像你家主子,绝情!
烦归烦,却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卫赋兰翻来覆去好半天,总算按捺下多余的情绪,开始盘算接下来的行动。
虽林黛玉不愿杀生,但张嬷嬷未必就肯为一条狗停船,更可能的结果是他们会把他关起来,要么让他自生自灭,要么等到了京城再做处置。
如果溜出舱去,反而会被当作来路不明的野狗,处境更加危险。
卫赋兰或许没有想起来自己的的确确就是一条野狗 ,经过一番权衡,他决定先按兵不动。
箱笼里被黑暗笼罩,感受不到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箱盖被人打开,卫赋兰看见雪雁的脸。
雪雁提着一个食盒,看起来格外精致。
卫赋兰这灵敏的狗鼻子,连食盒里是三菜一汤都能闻出来,他爬起来探出头,拱了拱盒子。
心情复杂。
雪雁这丫头终于懂事了,但......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往常她来喂食,都是端着一碗米饭,饭上再浇点菜 ,今日这般郑重,倒让卫赋兰觉得自己好像在吃断头饭。
雪雁打开食盒,把三菜一汤就地放好。
卫赋兰端坐起来,勾下脑袋,欣然享用。
算了算了,天要下雨,狗不如人,还是吃饱了再说 。
雪雁轻哼一声,怨怪道:“是不是谁给你吃的,你就跟谁走啊?枉我跟姑娘对你这么好,你知不知道你就要被送走了啊?就知道吃!”
虽如此说,雪雁还是把一碟菜推近他面前。
卫赋兰吞下一口饭,向里间望去,此时天色已暗,却没见到林黛玉的身影。
他歪着脑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雪雁。
大眼瞪小眼了半晌,雪雁方似反应过来。
“嘿,难道你这狗真通人性?”
她撇撇嘴,“你想问姑娘吗?她出去了,张嬷嬷想把你扔江里去呢,姑娘不同意,让我回来看着你,别不小心被人给扔了。”
话音刚落,卫赋兰看向雪雁身后,眼睛瞪得更圆。
两个梳双环髻的丫头进了客舱,越过她们远远向外看去,甲板上还规规矩矩站着两个小厮。
小厮虽离得远,却是没见过。
而进来的这俩丫头看上去都比雪雁要高,其中一个对雪雁道:“雪雁姑娘,张嬷嬷让我们来送狗上路 。”
雪雁一听,起身斥道:“姑娘还在那头跟张嬷嬷说话呢!你们又是哪儿钻出来的?”
这语气可谓非常不善了,俩丫头对视一眼,仍恭敬回话。
“张嬷嬷说了,林姑娘身子弱,船上也多是女子,一来,禁不得吓,二来,听说南方此前曾有疫病流行,万一这狗……”
雪雁气得发笑,“疫病?那都哪辈子的事了?”
卫赋兰听到此处,也是浑身发冷。
他早知道张嬷嬷跋扈,却万万没想到她竟如此不容得一条狗?
她跟狗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忽然,卫赋兰一个激灵,失手打翻了面前的碗。
他看向里间软榻,那是一个小姑娘日日起卧的地方,此时却空无一人。
他瞬间明白了。
哪是因为狗啊,根本就是为了林黛玉。
却并非是为林黛玉的病体,张嬷嬷真正要做的,恐怕是诛心 。
便如那夜她亲口所说,贾府蝇营狗苟,是非繁多,她搞这一出,就是要雪雁,要林黛玉亲眼看看这第一场微不足道的风刀霜剑!
卫赋兰想起林黛玉曾说过:
他是被她们所累。
难道林黛玉早看出来了?所以才一定要把他赶下船?
容不得卫赋兰深想,两个丫头已经走过来,一个挡着雪雁,一个出手抓他。
雪雁一惊,和那丫头推搡起来,大声嚷道:“你们做什么?你们要害人!我家姑娘呢?我家姑娘呢! ”
她从没遇到过这种事,以往在林府,人人都敬着远着她,可是一出扬州,这些人好像都变了脸。
卫赋兰自然不会轻易被抓,他在舱内四处奔逃,上蹿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