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万物凋零,哪有什么风景可看?
林黛玉出了院,穿过一个穿堂,没走几步,便见贾母立在一棵枯败的歪脖子树下,背对着她,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林黛玉在三丈之外顿住,反倒是贾母察觉到来人,头也不回,挥手朗声道:
“林丫头,来。”
“老祖宗,看什么呢?”老太太精气神真的很好,林黛玉边这样想着,边上前挽住她的胳膊。
“这棵老寡树,几十年前根基那样正,”老太太偏头,“如今长着长着,怎么就长歪了呢?”
林黛玉轻笑,
“许是风水太好,养料太多,长得太高太状,底下的根子承受不住了罢?”
老太太朝天空比划了一下,“你娘小时候,它也就这么高。”
林黛玉嘴角耷拉下来,又听老太太缓缓道:
“以前啊,她总爱坐树底下看书,我问她,为什么不回屋里去啊?她说,屋里四四方方,会搅了她读书的雅兴。”
顿了顿,叹道:“她这个人啊,手不释卷,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都看,打了好几回,就是纠不过来。”
老太太看向林黛玉,拍拍她的手,“我一见你,就知道,她把你教养得很好。”
“我也顽皮过的,只是因从小药不停口,娘亲舍不得打我。”林黛玉语带哭腔。
老太太:“我这些孙子孙女,都不比你见识多,你娘养出这么一个好闺女,如何舍得?她要是舍得,将来等我下去了,必不饶她!”
“说什么呢!老祖宗!”林黛玉一串眼泪瞬间淌下,“你可要长命百岁!”
“好好好,我长命百岁。”
林黛玉垂首哭泣不停,老太太却是又哭又笑。
须臾,老太太正了正脸色,“不曾跟你说这些,就是怕勾动你哭,好了,林丫头,不许哭了。”
老太太仰脸,回望一圈院舍,“我最遗憾的,就是守着这个家,没能去见你娘最后一面,但是…….既然把你接来了我身边,我就会护着你。”
她低下头,
“你娘从前住的屋子,还留着,书啊,信儿的,也都在,至于张嬷嬷那儿攒的几页,我也让人都给你拿过来了。”
林黛玉眼中挂泪,倏地抬头。
“她是我一手调教起来的,”老太太笑起来,“再浑,能浑得过我?”
林黛玉“噗嗤”笑出,亦被安抚得又哭又笑。
“张嬷嬷当年服侍你娘的时候,是尽全了心力的。敏儿幼时活波好动,大冷天的落水,还是张嬷嬷跳进水里,把她捞出来。那时的天儿,就跟现在一样凉。”
林黛玉垂眸,从她有记忆起,娘亲就已经是个温婉娴淑的女子了。
小时候,她的一言一行皆是仿自母亲。
或许,从为人妻、为人母的那一刻起,娘就收敛了自己的天性,为教出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儿以身作则。
不过,又因她不曾约束自己,得以让自己保留了几分纯粹。
至于张嬷嬷,林黛玉也听她娘说起过两回,虽说的不是同一件事,但她打小就知道,这人是有苦劳的。
这也是上京时她不想与之对立的原因。
贾母瞧着林黛玉的神色,柔声道:
“你娘出嫁,她原也要跟去,只因夫家突然病重,她才自请留在京中……后来没几天,夫家也没了……”
贾母细细说着,林黛玉认真听着,聊起从前的往事,不时轻笑,不时暗叹。
良久,鸳鸯缓步走来,贾母对林黛玉道:
“起风了,你回去罢,站了这许久,我也得回屋里躺躺。”
林黛玉看见鸳鸯,便知是老太太另有别的事,打发她走呢,她擦擦眼泪,福完礼,准备告退,又听老太太道:
“那小畜生,看着乖巧,却是个莽的。”
林黛玉顺着老太太的目光,朝鸳鸯脚下一看,手指轻颤,眼皮一跳。
鸳鸯水绿色及地裙摆后边,露出一截白绒绒的尾巴。
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可是——
它就不能藏好?
不对——
它来这干什么?
林黛玉心头突突直跳,只觉得这狗正在无数次地试探她的脾性。
“它……”林黛玉生平第一次不知该如何接下别人的话,幸而老太太自己接了下去,
“它懂感恩,会护着你,这很好。不过,以后不能由着它伤人了。”
这便是容下它了,日后谁都不能再说什么,更不能再赶它,林黛玉轻轻舒出一口气,
“我明白。”
“那个卫家的公子,你在扬州见过吗?”
一茬接着一茬,林黛玉方想起这狗是何人送回,思量片刻,诚实回答:
“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