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几个姑娘,卫赋兰只认得一个,彩云,是王夫人的丫头。
而彩云口里的“宝姑娘”,卫赋兰亦不陌生。
半年前,府里就在传王夫人有亲戚要来,薛宝钗的身份早便公开,王夫人常赞其品格,薛家又是高门,一时人人钦慕。
人还没到,已有声名。
只是没想到传了半年,这会子才见到庐山真面。
前日里贾宝玉兴冲冲来找林黛玉和史湘云,谈这人谈了好半天,卫赋兰蒙上耳朵,才得些清净。
薛宝钗身边,除了彩云,还有一个丫鬟,大约是从家里带来的。
那丫鬟看看狗,又看看和狗打架的人,在薛宝钗耳边小声道:
“姑娘,这就是此前说的那狗了。”
【哦豁?】
卫赋兰耳朵一竖,倒想听听他又得了哪些威名。
不过薛宝钗没给他这个机会。
薛宝钗瞧了眼自家丫鬟,话头并不放在狗上,只安抚那差点摔倒的丫头:
“天冷,这个地儿也不好走,极易磕磕绊绊的,你该小心些。”
卫赋兰暗“啧”一声。
他是故意绊的那丫头,薛宝钗分明看见了。
如此言说,倒把一场纷争揭了过去。
彩云附和:“宝姑娘说的听见了?还不快回去?你主子不找你?”
卫赋兰冷眼瞧着这几人,趁她们说话的功夫,他默默往边上靠。
不过令他诧异的是,这个看似跟他有仇的小丫头,竟不是王夫人屋里的。
此时,园子外跑进一人,来找彩云和薛宝钗,说王夫人那儿待完了客,找薛宝钗回去。
将要散时,薛宝钗回头,指狗犹豫道:“它……”
“不用管它,”彩云无所谓道:“只怕它比我们还熟悉这儿呢!”
薛宝钗和彩云去王夫人屋,卫赋兰远远跟在后面,果然听见彩云悄声说起刚才的事。
原来那恶丫头是三爷贾环屋里的,名叫沁雪,她姐姐就是三年前因扔狗入湖,被贾母赶出去的那个小丫头。
当时贾母只把小丫头赶离了自己的院子,发还给王夫人,可惜世事无常,小丫头还是没了。
其中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彩云没再提及,薛宝钗也没追问,只叹了口气。
“这狗,说奇,也奇,说寻常,也确实没有可值得关心之处,它呀,天天只在林姑娘那儿,并不爱在别人跟前玩,所以姑娘可以放心。”
“我原也没什么担心的,我与它无怨无仇,难道还怕它怎么着?”薛宝钗笑道。
“姑娘,话也不能这么说,”另一个丫鬟插嘴道:“我来时就听说,林姑娘养的这狗,邪得很,咱们还是要小心些。”
“莺儿,别说了。”
听到这,薛宝钗几人已步入王夫人的院子,卫赋兰也来到岔道口。
他顿住脚步,任耳朵里的交谈声散去,沉沉闭了闭眼。
说不上与他相关,却也不能说与他无关。
树雨静而风不止。
只希望这些话,没进过林黛玉的耳朵里。
他转步向前,回贾母院。
雪已停了,史湘云和雪雁在院子里堆雪人,卫赋兰原本沉甸甸的心倏地轻快一瞬。
四下望去,并没见到林黛玉的身影。
他跑回屋,鹦哥在炕上做针黹,春纤在打扫书橱,里里外外还是不见林黛玉。
疑惑间,他来到里屋,忽然闻到一阵清幽的药香。
窗户半掩,他跳上窗沿,循着那苦味儿,从窗缝里瞧见一个绛红、瘦弱的人影。
林黛玉今日披了一件及地的绛红斗篷,这斗篷把她整个人都裹在里面,在冰天雪地里,俨然一副芙蓉浴雪图。
唯有两只手露在外面,被冻得通红。
她两手握着一把小铲,举得高高的,左右摇动,竟是在为一棵小树苗扫除枝干上的雪。
这事她也不是头一回做了。
卫赋兰瞧她这模样,眸中无奈,整颗心却软下来。
他往常只觉得尚善师兄是一怪人,自从见了林黛玉,方知人外有人。
前几次这种时候,他都跑去林黛玉脚边陪着,今日另寻了个好位置,他悄悄撑大窗户缝,趴在窗框上,静静看她。
不多时,林黛玉劳作得额上已出了汗,忽听身后一声脆响,有东西落进雪地里。
回身望去,是条小白犬。
说来也怪,三年了,她的个子都往上窜了些,这狗却好似没怎么变,还是这个大小。
林黛玉放好铲子,扯下腰间手帕,擦了两下额头,见小狗向她跑来,便蹲下身迎他。
手刚伸过去,那狗便张开嘴巴,咬住绣帕一角,把帕子从她手心抽了出去。
林黛玉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