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
然而他在窗外探头望去时,却被眼前的景状惊住了。
黛玉没有睡着,她披着件绛红羊绒斗篷,蹲在角落里。
角落有一个铺得柔软的狗窝,里面铺陈的全是黛玉亲自挑选再命人裁剪出来的软稠,一片又一片铺在草席上,生怕那狗睡不好。
但现在分明已没那条狗了,狗窝还在那里,软稠子也依旧有丫鬟日日换洗,甚至瞧林黛玉这情形,似乎也当狗还在。
宝玉默默在心中哀叹,没吵扰她,转身走了。
次日,潇湘馆便来了条狗。
紫鹃惊喜地向送狗的仆妇打听,方知这狗原来是宝玉送进来的。
王夫人知道后,面带不虞地唤来宝玉问话,可惜宝玉还没走到她屋里,就有丫鬟来向宝玉回禀,说林姑娘将狗送回来了。
林妹妹不要那狗。
丫鬟问:“这狗怎么处置呢?”
“随便怎么处置。”宝玉神情落寞,待丫鬟走出两步,又忙喊道,“罢了,好好地送出去,哪户人家能养着,便交予哪家,你们谁若是喜欢也可抱回去家养。”
丫鬟只得将狗带给无所事事的仆妇,一面走一面好笑道:“没有人会像林姑娘那样养一条狗,也没有狗都有初一这个荣幸啊……”
经此一事,宝玉更不去潇湘馆了,府里下人闲着嚼舌根,便说皆因王夫人着人去潇湘馆驱邪,带走了林姑娘的狗,使得两个玉主子果真生分起来,宝二奶奶的位置现下又没定数了。
王夫人不大理这闲言碎语,但话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当即就责罚了五个长舌婆子。
因先便与王夫人商议过,这回老太太也不与王夫人详说了,老太太行事雷厉风行,先写一封解释书信寄往扬州,又即刻组了一船南下扬州的小厮仆妇,携带珠玉宝器,以下扬州祭奠贾敏为由,给林如海带去提亲的信儿。
这动静已很大了,不仅堵住了悠悠众口,还做实了黛玉就是日后的宝二奶奶,王夫人知道后,立刻求了个太监往宫中给元春递信,元春向来喜爱宝钗为人,如今宝钗不得入宫,若能嫁入贾家,也不失为一桩美事。遗憾的是,元春那里迟迟没有动静。
宝玉也知道了这事,他深知林妹妹既有意疏远,便表明她不想与自己牵连,老祖宗此举必惹得林妹妹不快。宝玉去老太太跟前求过几次,老太太只让他宽心。
有两回两个玉儿不凑巧在廊下碰上,黛玉对宝玉冷若冰霜,果真把这气儿撒到他身上了。
黛玉无比悔恨当初没同父亲一起回扬州,父亲虽健在,可是远在扬州,寄去的信亦如石沉大海,如今她似乎又成了个无依无靠的人儿。
老太太直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眼下你父母不在身边,我便担起这个责任,你在我膝下长大,我最知道你的心性,外祖母想留你在我身边,难道你不懂外祖母的苦心么?”
黛玉无言以对,她知道外祖母真心为自己好,也知从前举目无依时,老太太对自己与宝玉就是不同的,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老太太竟也能固执至此!
黛玉不知道的是,老太太本无意逼迫她,只是自那次入宫见元春,老太太总是不得安寝,总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呈风雨欲来之势。
虽让贾政整顿了贾府,可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比如王夫人房里跳井的那个丫头,又比如前年向官府状告贾链夺妻的张华。
这还是明面上的,虽算不着什么,可背地里谁又知还藏着什么腌臢事?
从前贾史王薛结秦晋之好彼此照应,现今既然林氏出来个颇受朝廷器重的两州巡抚,如何不能拉拢林氏亲上做亲?
京城下第一场雪时,老太太再次带黛玉去看了府墙边那棵歪脖子树。
歪脖子树已经垂垂老矣,轻飘飘的雪花落在上面,结了层寒霜,看上去就像这薄薄的寒霜将树压到了地面。
老太太接过下人的油纸伞,亲自打在黛玉头顶。
“林丫头,外祖母不与你说假话,外祖母想告诉你的是,如果有朝一日,贾家像这棵歪脖子树一样衰败了,外祖母也必将虽之一道消亡,当然在此之前,我也会尽一切所能使它不至于此,你知道为什么吗?”
黛玉微愣了愣,随即点头,冰天雪地里,外祖母只这么深深看她一眼,黛玉眼眶就已经红了。
老太太亦眼角微湿,“因为你和宝玉都是我最怜惜的孩子,如果可以,我愿意永远照顾你们,庇护你们,为了你们,拼着最后一口气我也要撑起来……”
黛玉抱住她,失声痛哭,“外祖母,你别说了!”
“好,不说了。”外孙女儿一哭,老太太心都化了,她本想就此鼓动玉儿委屈成亲,可是话到嘴边实在开不了口。
老太太望着满天雪绒叹了口气,只好退而求其次。
她嘴巴一撇,带些撒娇的意味道:“你陪外祖母看看宝玉去,我看不得两个玉儿生分!”